趙瞻的語氣不再留有關切,就在轉身那刻,就在月光下,餘光瞥見一隻手掌心朝上塞了進來。
“大哥,我沒有做,我也不會做……求你把門打開,把門打開吧。”
面對弟弟聲聲哭泣哀求,趙瞻徹底心軟,轉身時弟弟已經跪在地上。他上前一手搭上趙眄,可是沒有力氣握緊,另一隻手探出輕撫趙眄的頭頂。
趙瞻不忍,安慰:“多大的人了,還哭得跟小時候一樣。我在這很好,東宮一點也不冷。”
趙眄緊握哥哥已經瘦得咯人的手,比那鐵鍊還要冷,多日積攢的情緒霎時間都傾出來,一味地哭:“都是我的錯,大哥你打我罵我吧,求你了,不要不見我。”
“勉知,你從沒做錯什麼,是哥哥犯了不容官家原諒的錯誤,平衡朝臣的事,隻有天子能做,旁人做了,就是朋黨之争。”
“那我,那我再去求爹爹,爹爹會答應的!”
趙瞻收回手:“去取些酒來吧,你我兄弟二人好久沒有痛快喝過一回了。”
因趙瞻尚在病中,所以趙眄隻取來一小壇,兄弟二人背靠殿門而飲,一壇飲盡,也無話。
趙瞻模糊聽見一聲悶響後問:“剛才是何聲音?”
趙眄望向天際:“許是宮外放起了焰火,隻可惜大内什麼也看不見,歡鬧聲也傳不進來。”
趙瞻算算日子,默然地看着所剩的半杯酒,竟不知時間流逝得如此快。
趙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木制蜻蜓握在手中,這隻蜻蜓做得小巧精緻,雙翅與身體連接處特意加上小機關,能讓它像真的一樣飛起來。
趙眄嘴唇微張似是要說話,卻又閉上,改口:“大哥,爹爹心裡在乎的究竟是什麼?”
“大哥,爹爹心裡在乎的究竟是什麼?”
“勉知,你隻需要知道,心軟與縱容不是一個帝王該有的。權力是為民生謀福的途徑,而非為己私欲相争的手段。”
于此時霜雪夜裡,一扇厚而沉重的宮門隔絕了年關佳節的熱鬧,好似與他們無關。
一扇擋不住風雨、寒冷、大雪的殿門,偏偏擋住了他們。
“徐相公,下官查了王家近年的賬本,查出了這個。”
劉仕禮攤開一賬本,上面都是他謄抄的關于王家行賄的證據,徐遺邊看邊算,這王家為了一個官職豁出多少金銀财寶都願意。
徐遺漫道:“王家送錢送得最殷勤的還屬在登榜之後,幾乎每逢節日,無論大小,都有一封厚禮送給一個叫陳靈的人。”
劉仕禮補充:“這個陳靈現任職吏部,趕巧的是他也在永泰十六年秋榜的考官之中,王識正是通過他的路子獲得通判一職。”
徐遺撚着書頁,若有所思:“我記得主考官是韓大相公?”
劉仕禮颔首:“不錯,相公的意思是這二人在此案上有牽連?”
徐遺:“牽連與否,他們總能撇清,重要的是,官家正好缺一個名頭。”
劉仕禮将王識買官始末整理成告示張貼在定溪府前,立刻有百姓一傳十,十傳百的奔走相告,一時半刻定溪府被圍得水洩不通。
王識由徐遺帶來的人進行押解,剛從大門出來,堵在大街上的百姓立刻躁動萬分,指着王識痛罵。
一路至城門口都擠滿了人,不論與王識是否有過怨怼,或是看他不慣、生意上苦王家霸商久矣、為寇如山鳴不平,哪怕杵着拐杖走不了路,擡也要擡來的,紛紛朝王識扔去爛菜葉子再啐上一口,千百張嘴罵出的唾沫星子淹得王識顔面無餘擡不起頭。
“仲平兄真的想好了,要留在定溪?”
徐遺與寇如山站在山坡上看着這一幕,再次問道。
寇如山釋懷:“想好了,世人所推崇的功名無外乎沙場斬敵、高官厚祿而已,可是能得天下萬民的認可,也是功名。我感激他們,所以我要留在這裡以身報答。”
徐遺正色行禮:“那便有緣見之,珍重。”
寇如山:“珍重。”
“徐相公!”一聲焦急的呐喊自山坡下傳來。
徐遺尋去,一個小厮裝扮的人跑到他面前,臉色十分着急,看這樣子像是千裡迢迢而來。
但徐遺不識得此人,問:“你是?”
“小人是安王殿下派來的,王爺傳信,許雲程下獄,危在旦夕。”
“阿程……”
危在旦夕四字将徐遺的神思劈碎,他喃喃念出口,棄了馬車獨自離隊趕回廬陵。
一路上他有時會忘了呼吸,腦中暈乎乎的理不清哪一步出了問題,唯一清晰的感受便是心在重重地跳動着,一次比一次疼。
快馬加鞭北上,不曾停歇,不進餐飯,更不敢思念……
思念之中,好結果無蹤無影。
雪又不知何時落下,蓋在廬陵城裡的樓阙上,天地雪白一片。
可徐遺見了分辨出廬陵正落着兩種雪,一種自天而生,另一種自人們的手中抛灑。
徐遺闖了進去,接下一朵,眼中聚起凝重。
“太子薨逝,舉國素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