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之……”
“嗯,是我。”
“天亮了嗎?”
“還有些時辰,想說說話嗎?”
許雲程搖頭,深吸一口氣重新閉上眼睛。
“下次做夢醒來,記得捏捏我的手臂。”
許雲程當即試着捏了捏,徐遺笑着抱得更緊,下巴擱在許雲程額上蹭了蹭,再次輕拍對方的背部以作哄睡,滿室隻剩他低聲哼唱。
許雲程覺得耳熟:“你唱的是……”
徐遺:“是你家鄉哄孩子睡覺的歌謠,我隻匆匆學了些音調,不太記得詞,可不許笑我。”
“很好聽。”
許雲程拉着徐遺好生休養幾日。離開隅江的時候晨光大好,雪融的滴答聲喚醒了許雲程,他手往身旁一伸,隻觸到一絲餘溫。
徐遺端着熱氣騰騰的粥進來:“醒了?快來嘗嘗我的手藝,今日冷極了,衣服多穿些。”
才把飯菜擺好,窗外便停了一隻飛鴿,徐遺走過去解下信筒,率先掉出來的是一隻箭矢,再打開信箋,所寫使徐遺面色嚴峻起來,不過轉頭時又被笑容掩了下去。
他走到許雲程身後,雙臂環住對方的腰,看着兩人面前那個木盒說道:“吃完飯後,我陪你回家。”
“嗯。”
多年未歸,近鄉情怯。許雲程勒馬停在月光下,盯着茶亭縣界碑處沉思,徐遺不催促,許雲程停多久他就陪多久。
重見眼前的家,許雲程眼中閃過驚訝,竟和夢裡的一樣一切如常。
徐遺吹開火折子,照着整潔的屋内:“這裡像是常有人打掃過。”
“是誰在哪裡?”
許雲程回頭,見一老者提着燈籠站在院門口,他跑出去,看清了那人。
“陳伯……”
“阿程!”陳伯又驚又喜,“是阿程嗎?你沒死,你回來了!”
許雲程攙扶着陳伯:“是,我回來了。”
陳伯:“進去說進去說。”
二人叙舊多時,許雲程才得知父親确已過世七年。當年曹遠和譚普将他關進庫房,他們為了讓許泰頂罪,便動用私刑,他暗中救下許泰後也無力回天,堪堪活了幾日。
徐遺:“所以庫房窗沿上的腳印是您留下的?”
陳伯點頭:“是啊,後來他們見你爹失蹤,憑空捏造了一份認罪書,一把火燒了庫房。你爹臨走前囑咐我照顧好你,可誰知曹遠那幫殺千刀的讓你去流放。再後來你死在半路上的消息就傳回來了。我要是早知道你還活着,你們爺倆也不至于蒙冤到現在。”
許雲程心中無限感激:“陳伯,謝謝你,我想去見見我爹。”
許泰安葬在茶亭縣的某處深山中,四面環山,中間有一平地,鮮有人行至此處,即便如此,陳伯依舊不敢為他題名立碑。
月色之下,天地銀白,一層厚厚的雪壓在許泰的墓上,也壓在許雲程的心上。
父親就這麼孤零零地躺在這裡,黃土之上還要承受罵名與指責。許雲程的雙手撥開霜雪,撫摸着曾生長郁郁青草的痕迹,此時以淚澆灌,待到春回大地,父親就知道他回來了。
然後許雲程再也撐不住,将全身重重地趴在父親的墳上恸哭。徐遺不發一語,唯一能做的隻有跪在許雲程身側伏腰抱緊他。
此刻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多餘的,許雲程需要哭一場,狠狠地哭一場。哭一哭這些年的風霜雨落,哭一哭這些年的隐忍與折辱。
等人哭累了,等到天邊微微露出曙光,徐遺才将許雲程身子擺向自己,讓他枕在自己的雙腿上,好于頭頂上落下一吻。
“阿程,天亮了。”
許雲程将父親的墓移至母親墓邊,徐遺提筆寫下碑名,二人一同立上。這兩個墓旁還有一新挖的坑,用來埋葬那隻木盒。
許雲程灑着黃土:“何大哥,咱們回家了,抱歉,回來得有些遲。”
徐遺摸出那隻箭矢遞去,猶豫道:“還有件事,原本不想現在告訴你,但我不願瞞你。”
許雲程接過,他瞧見了箭矢上的“元”字裡填滿了血迹,則默默地放進坑裡一起埋了。
“元真戰死,此戰暫休。”徐遺觀察許雲程的神色,不忍再說下去。
“還要打嗎?”
“隻要虞州三地沒有收複,戰争就永不結束。”徐遺捧起許雲程蒼白無神的臉,“阿程,别這樣怪自己,無論事态如何發展,這戰都會打,你同那些飽受戰火摧殘的人一樣,也身處其中。
你身上冤屈未洗盡,接下來我要回京一趟,你就在這等我,好嗎?”
許雲程眼中慢慢恢複光芒,抓住徐遺的手,定睛:“我同你一起回京,你說過的,我們是同行之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