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語氣夜椿卻再熟悉不過。
大雨滂沱,天台積攢的雨水如一片深潭。
天台兩端分别站着一名少年和少女,他撐着透明雨傘,神色溫柔地注視對面的少女,後者毫不猶豫将黢黑的槍口對準他的心髒。
棕發少年低聲輕笑着往少女面前走,直至胸前抵住槍口,傘面向少女傾斜。
如果有路過的神明看到這一幕,隻會毫不猶豫地使用神器。
因為少年身後是成百上千的妖怪,恍若一個行走的風穴。妖怪們齊齊向傘下的少女揮手,卻又礙于她手中的神器不敢觸碰,口器發出男女混聲的怪誕低語,不斷重複着棕發少年的話。
“無,好久不見。”
“……”
“閉嘴。”
夜椿的聲音如淬了冰般,雙眸冷冷凝視面前的棕發少年。
“為什麼不開槍呢,無?”少年微笑道。他傾身,伸手勾起一縷少女淺灰的長發,輕歎一聲:“你的時間繼續了啊,長高了呢。”
“與你無關。”
夜椿拍開他的手,冷聲道:“我不殺無辜之人,你滾出來。”
“噗哈哈哈哈……”少年爽聲大笑,“無,你這幾百年的長進就是對父親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嗎?”
“……我不叫這個名字。”夜椿道。“你也不配做父親。”
“哦?”
少年擡手握住她扣在扳機的手,低笑道:“那就開槍吧,讓父親看看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是的無成長了多少——”
——嘭!
棕發少年瞪大眼,不可置信地低頭往下看,原先抵在他胸前的槍口冒着硝煙。他的身體直直往後仰倒栽進水潭中,濺起小腿高的水花,小腹處流下的血染紅雨水。他緩慢地眨了眨眼,少女的話清晰傳入耳中,“我想你搞錯了什麼。我不殺是不想殺,不是不能殺。”
男人的意識被驅趕出少年的身體,回到了本體。他仰倒在藤椅上聽雨,悠然笑起來,笑意卻不見底。
“真是長大了呢。”
*
“現汝形,雨器。”
少女話音落下,在神器空間看了全程的男人現形此岸,他伸了個懶腰,不動聲色地打量面前的少女。她身高約莫一七五,穿着冬季女子jk校服,一頭黯淡的淺灰色長發在風中狂飛,唇畔挂笑,茶色眼眸中卻透出深深的疲怠。
“雨裡,吾名夜椿,是神明。”她笑道。
雨裡懶懶點頭應了聲,打了個哈欠,“OK我記住了。所以神明大人叫我出來幹嘛?”
“麻煩你附身他,我會把你們送到一個地方,那裡會有人救他。”夜椿道。
“附身?我不會。”雨裡道。
“我來。”
夜椿擡手咬破指尖,憑空畫出兩道血符同時打入地上的少年和雨裡的眉心。
雨裡眼前一花,再睜眼入目是一片漆黑的天空,眼角瞥到一隻蒼白的手朝他伸出。
“勞煩你了。”
少女神明握住他的手,輕聲念着咒語,緊接着雨裡眼前的世界急劇變化,一股梅花的香氣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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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濃烈,這所廢棄神社到處是刀砍過的痕迹,巨石碎裂,樹根的麻繩斷成幾截掉落水潭。
不難看出這裡經曆了一場惡戰。
夜椿趕到時,隻有一名身穿白和服的少女站在廢棄神社的水潭中。
夜鬥的氣息已經遠去,赢蚌的氣息全消。
她蓦然擡眸,黑壓壓的天飄過流光的祥雲。這是隻有神明才能看到的異象,意味着有一位神明隕落了。
“我們是有着同樣宿命的惡緣神,夜椿神你明明比我更深刻理解這點不是麼……所以隻要你、我、夜鬥神聯手就能重現當年榮光。”
那個雨天赢蚌的話在不一樣的雨天再度響起。夜椿的心髒被狠狠揪了一瞬,她垂眸半晌。
“小椿,你見到父親大人了。”
少女細膩的嗓音飄來。
夜椿輕嗯一聲,定定望她,“月裡,離開他吧,或者我将你除名。”
月裡一怔,急聲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和夜鬥都要這麼做!我們才是一家人啊!”
“……家人不應該是這樣的。”夜椿緩緩道。
她見過真正的家人,就像毛利房東大人和他的女兒般,不靠譜的父親在女兒的事上從不馬虎。
夜椿緩緩一笑:“而且我有自己的神器了,也有屬于我的信徒。”
不是有衆多主人的野良,而是隻有她賦予名字的神器。不是那個男人施舍的信徒,而是真心喜愛她的信徒。
“可是——我從來沒有刺傷過小椿!小椿你不能這麼對我!”
月裡上前拉住夜椿的手。驚覺她的手如同雪般冰冷,她這才注意到少女的頭發變成了淺灰色,身高又長了幾厘米,輪廓比之前更清晰立體,不笑時眉眼多了幾分攻擊性。
“你……你的時間繼續了……”月裡不可置信地搖頭,顫抖着雙唇。“他們有什麼好的!讓你成了這樣!為什麼你甯願選擇那種神器也要丢下我!小椿,這不公平……你是……夜鬥也是,都是為了人類……明明我們才是一家人……”
下一瞬,一股夾雜霜氣的青檸香撲面,她怔愣當場。
“抱歉。”
夜椿緊緊抱着月裡,憑空畫符。
“月器,吾夜椿神将你就此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