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鈞坐在椅上看他背影,不由思及年少時候樁樁件件,最終是歎氣搖了頭,不去多想了,隻叫來董叔,說先給姜煊安排個住處。
董叔從來都很疼裴妍,自也是無比疼愛裴妍的兒子的,可他到底也還拘着下人的禮數,從不逾矩,這抱了姜煊就隻能叫世子殿下,又拿裴妍從前在家住的小事兒講給姜煊聽,不一會兒就把姜煊哄開心了,直拉着他胡子叫裴鈞:“舅舅賞他,舅舅賞他!”
裴鈞跟在這一老一小後面往内院走,隻随口答一句:“世子殿下您自個兒賞罷。”
姜煊想了想,還真把梅林玉方才給的蝴蝶玉佩塞給董叔:“這個給爺爺。”
董叔一聽這小乖乖叫爺爺,心尖兒都化了,連忙給他塞回懷裡,讓他自個兒留着。
這麼也就過了垂花門,往西再走點兒就是裴妍出閣前住的小院。因府中下人常收拾着,此處也不盡就邋遢,董叔念在姜煊怕生,又還是個娃娃,不必避諱母親閨房,這便讓姜煊就睡在他娘從前的屋,權當個親近。
姜煊眼見着下人把他的小衣箱子往裡搬,忽而拉拉董叔領子道:“那舅舅睡哪兒呀?我要去看看。”
裴鈞倚在東邊兒廊柱上遠遠瞧着他笑:“轉過這門廊再走走,就到舅舅那兒了,近着呢。從前你娘住在這屋都能隔着院兒罵我,你在這兒叫一聲舅舅我就能聽見。”
看姜煊點了頭,他就叫來韓媽伺候姜煊換了衣裳,眼見着姜煊衣箱打開,裡頭也沒什麼很新的料子,心想八成是瑞王敗家敗沒了孩子的穿戴,就擡手摸了摸鼻尖,說趕明兒該去給娃娃重做兩身。
董叔聽了直道好,又問:“那大小姐那邊兒……”
“您甭操那個心。”裴鈞寬慰他,“那兒有我呢,您就替她看好兒子,趕明兒給她送些東西去班房裡就是了。”
董叔沉沉咳嗽幾聲,垂眼看着姜煊邁着小腿在屋裡到處翻看,隻能歎息應是。
晚上吃了飯,錢海清回來了。因春闱就在二月中,也沒幾天了,他對付着啃了兩個餅就急着回屋溫書,卻聽下人說裴大人回來了,正在書房理事兒,這便趕緊囫囵吞了餅、袖了書,匆匆過去請安。
裴鈞自認不是他師父,便也不指點他學問,隻問他唐家的事兒可有眉目。
錢海清說:“全賴曹先生這回幫了我大忙,待春闱過後,您就能看見事兒了。”
“行啊你,竟能說得動曹先生幫你。”裴鈞眉頭都挑起來,“可曹先生幫了你,他豈不是賺不着唐家的錢了?”
錢海清趕緊道:“能賺能賺,曹先生怎會做虧本買賣?”
裴鈞想來也是,便揮手叫他回去溫書,自己隻把送到府上趕開印頭批的文書理了一遍,看一看,就回屋洗漱了,終于卸下一身疲累倒在床榻上。
此時夜闌人靜,屋裡隻有銅爐的炭火燒得偶一噼啪,他沉息翻了個身,閉上眼,白日一幕幕就往眼前過,是走馬坐車、街景牢獄一遭遭喧嚣亂飛,不一會兒,這些喧嚣漸漸止了,他腦中就慢慢浮現了姜越的臉。
姜越這臉是峰眉蹙緊、葉目含驚,面頰的薄绯都漾去了耳朵,那英挺鼻梁下雙唇嫣紅,細看還微有些顫動,卻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兒來。
等好容易出聲了,還隻有一個“你”字。
想到這兒裴鈞就在被窩裡悶着發笑,一時又念及他上了崔宇車駕後,姜越竟還氣得探出身來紅臉看向他,那模樣直可說是憨愣可愛,全沒有了晉王爺平日的威風霸氣,一時隻如個被唐突的天真少年。
裴鈞抱着被子笑出聲來,心裡不禁覺得姜越太有意思,一旦想到日後再相見,按姜越的性子指不定還要躲着他,或要拿捏大方裝沒事兒人般,他就更覺得可樂了,隻恨不能立馬就撞上去再唐突他一下。
可正在裴鈞滿肚壞水兒地作想着下一回再怎麼唐突姜越的時候,他卧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裴鈞連忙從床上彈起來:“誰!”
隻見門口探了個小小的腦袋進來,竟是姜煊抱着個大枕頭穿着中衣,趿了鞋望着他,一臉欲哭的樣子:“舅舅!”
“怎麼了?”裴鈞一愣,趕緊向他招手,“快過來,你怎麼外衣都沒穿!”
姜煊哒哒跑到他床邊兒,嗚嗚了兩聲坐在床沿上。裴鈞一邊拉過他冰冷小手替他搓,一邊要起來:“韓媽媽呢?她怎麼都不看着你——”
“韓媽媽打水去了。”姜煊抱住他小臂往他懷裡鑽,“屋裡就我一個人,不喜歡。”
裴鈞哎了聲,拍拍他腦瓜,直覺這孩子撒起嬌簡直信手拈來,又見他抱着枕頭,想了想也很懂了:“你這是還想跟我擠着睡啊?”
姜煊眼珠轉了轉,賴在他膝上趴着:“舅舅床有那——麼大,又不擠,又好睡。”
“哦。”裴鈞兩手向後支着床闆兒,悠哉看着他,“那你是想睡這床呢,還是想睡舅舅旁邊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