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玉說完了話,正想再回頭同裴鈞商量是否該請場法事,可回眼卻見裴鈞依舊望着曹鸾馬車遠去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
“哥哥,瞧什麼呢?”他問。
裴鈞微微凝眸,徐徐道:“梅六,你有沒有覺着……老曹最近不大對?”
梅林玉聞言,想了會兒,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着不大對了。先是找不着人,眼下好容易聚上一回,說着話他又急着走,總像不想聽咱們多講似的,又像是藏着掖着什麼東西……”
說到這兒,他猛地合掌一拍:“壞了!他難道是——”
“難道什麼?”裴鈞心神被他說得一緊。
梅林玉凝重地與他對視,不乏認真道:“老曹難道是背着嫂子在外頭有人了?”
“……”裴鈞聽得氣都一岔,舉起一巴掌就扇在他後腦勺上,哭笑不得,“你腦子裡除了這些個爛東西,還有别的麼?老曹是那種人麼?”
“嘿,這哪兒說得準?”梅林玉捂着腦袋嘟囔,“人又不是石頭,要變也總該變的。哥哥你不也——”
“那你怎麼不變?”裴鈞斷了他後話,掐着他後脖頸搖他腦袋,“早叫你娶親娶親,叫了七八年了,你娶哪兒去了?”
梅林玉倒頗有理:“哥哥都還沒着落呢,我急什麼呀?我這不是等着哥哥麼。”
裴鈞揪着他耳朵往上提:“誰要你等了?你可給我省了罷,不稀罕!”
梅林玉疼得哎喲直叫。這叫聲漾入春夜晚風,遙遙傳到巷中漸行漸遠的馬車裡,叫車裡的曹鸾聽見了回頭一望,斂眉歎了口氣,沉默不言地看向與他對坐的黑衣護衛。
過了一刻,馬車回到城南曹府,府内燈火通明。
曹鸾跟在黑衣人身後過了二門走入後院,一院子“下人”都立在庭中,與其說是恭迎家主回府,可那神情卻沒有一丁點的愉悅。而這些“下人”之中誰人是誰人,曹鸾身為家主,其實也并不全然知道。
這些面無表情的“下人”之間,曹鸾的夫人林氏和女兒萱萱正渾身發抖地站在正中——林氏被周遭人等緊密地圍着,而萱萱正被她護在懷裡。
這時萱萱見着曹鸾回來,立馬哭着叫了聲爹爹,卻被身後的婢女抓着頭發往後一扯,吓得立時住嘴,獨剩一雙清黑的大眼望向曹鸾,眼淚一直撲簌簌地掉,渾身顫得更厲害了。
曹鸾皺眉看向一旁,隻聽那黑衣護衛一邊走上前,一邊聲調冷抑道:“曹先生,我應當說過,您要是再妄圖警醒裴大人,我們是不會對您客氣的……”
曹鸾聞言,心下一冷,不及反應,對面林氏身旁的婢女忽而掏出把刀來,在曹鸾一驚而起的大呼中,毫不留情一刀割在林氏臉上,叫林氏慘叫一聲捂臉跪倒在地,鮮紅的血立時湧滿她手背,哒哒滴在她膝下石磚上。
霎時,院中響起女童的尖叫和婦人的痛哭,想要沖過去的曹鸾早已被人按跪在地上,額頭頸間已暴起青筋:“混賬!你們有什麼就沖我來!先給我放了她們!”
“曹先生長袖善舞,最善鑽營,咱們要是鬥得過,又何至于出此下策呢?”黑衣護衛拔出了腰間的劍來,随意用劍尖點了兩下萱萱粉綠的綢衫前襟,瞥了一旁伏地的林氏一眼,又看向怒目顫唇的曹鸾,毫無波瀾道:“好了,曹先生,你來答我幾問,我便不會像割你夫人那樣,再去割你女兒的臉了。”
曹鸾氣得渾身發抖,徒勞地再一掙動,無果,隻能憤然瞪向黑衣人。
可黑衣人對他的憤怒并不在意,隻輕輕巧巧問道:“敢問,方才裴大人将你們帶去後院,除了辭官,他還說了什麼?他說沒說晉王爺将欲造反、怎麼造反?他和晉王,又有什麼交易?”
曹鸾冷聲道:“裴大人如今隻顧着救姐姐,晉王更是趁他之危,才借此機會打劫六部權位,反與未反自然不可能交代,别的也就尚未談及。”
“喔?尚未談及?”黑衣人将劍尖稍稍拿開,離萱萱的脖頸遠了兩分,又繼續問:“那曹先生,晉王爺想要的,是六部哪個位子?”
曹鸾看了眼捂臉倒地滿手是血的妻子,又看向在刀鋒下吓到已然不會哭泣的女兒,雙肩忽而微微顫抖起來,雙手更是摳緊了跪地的雙膝,沉默一時,終究是不願開口。
黑衣人不耐煩地催促一聲,手裡的劍竟又往萱萱頸間送去,吓得曹鸾慌忙出聲:“刑部!是刑部……崔宇的位子。”
黑衣人不動劍尖,再問:“晉王爺想換誰上去?”
事已至此,曹鸾掙紮無用,為保女兒,隻好艱難道:“張三。”
“哦,張大人的兒子?”黑衣人聽了,眼珠一轉,“有意思。”說着即刻招來一旁茶童模樣的少年,肅容耳語一番,命令道:“去吧,先将裴鈞聚衆密會之事告給皇上知道,這之中怕還有他事,今夜我還需好好同曹先生聊聊,待明日再回宮複命。”
茶童乖巧點頭,即刻領命往府外跑去。黑衣人吩咐完了,便收了劍,漫步似地踱到曹鸾身前,蹲下來,與被迫跪地的曹鸾同高,高眉打量一番曹鸾狼狽的神情,又徐徐含笑再問:“曹先生方才将我支出忠義侯府後,裴鈞說了什麼?為什麼不讓我聽?”
曹鸾喉頭一如堵了巨石,不語,也不再看向他。
黑衣人不滿他的作為,懶懶向身後道:“來人,給我割了林氏的另——”
“我說。”
曹鸾緊着牙根吐出這二字,冷冷打斷這句命令,眸底閃放出懾人的恨,看向黑衣人:“你若不傷我妻兒,你要聽什麼,我就說什麼;你若還要傷害她們,那我曹鸾從此刻起,是一個字也不會再講。”
黑衣人湊近他笑:“你以為你還能講條件?”
曹鸾冷然道:“是我曹鸾妻兒的人命要緊,還是皇上的吩咐要緊,此問,你們不該不清楚。要是想讓我繼續說下去,你就讓人替我夫人包紮止血,讓她帶着我閨女回屋去,那你們想聽什麼,我告訴你們,你們問多久都行,隻要别傷害他們。”
黑衣人聽了,靜靜看了曹鸾一會兒,俄而起身來,轉頭對一院“下人”低聲吩咐道:“去,找個大夫來替夫人止血,讓她帶着小姐先回屋去。”
說着,又對摁住曹鸾的幾名壯漢擺手示意:“既然曹先生都發話了,咱們也别擰着了,便請曹先生裡間兒細說罷。咱要問的可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