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鈞撂下這話,将文書畫像随手往鴻胪寺卿一扔,抽身走出驿館。
鴻胪寺卿手忙腳亂接了東西,急急追在他身旁問:“什麼叫照辦哪裴大人?這這……這姑娘不是王女,一旦送進宮門,咱們可是要掉腦袋的!”
“誰能準保她不是王女?寺卿大人您麼?”裴鈞猛地轉身湊近鴻胪寺卿,唬得後者急退一步、縮起脖子,瞠目咽下了滿口驚惶,悚然聽他道:
“自古畫師多喜銀錢,為了一錢二利毀了美人的不計其數,為了錦繡前程粉飾畫工的也不計其數,那咱們手下的畫師又能有多幹淨?”
鴻胪寺卿聞言一震,聽裴鈞壓低了聲音繼續說:“若那屋裡坐的真是王女,不過是行前賄賂了咱們的畫師,稍稍粉飾了畫像而已,那眼下您要是報給皇上說她是假的,且不提您這鴻胪寺上下的玩忽職守、收受賄銀該如何處置,單說皇上一旦斥責哈靈族欺君,就必然鬧得哈靈族含冤大怒。到時候畫像已不要緊,王女卻是真的,皇上和哈靈族都動了怒氣,這過錯該由誰來擔着呢?”
鴻胪寺卿扭起的雙眉下濁目一轉:“我?”
“對呀。”裴鈞點頭笑了,“就算退一步說,若這王女如您所言,真是假的,那您把這事兒揭去禦前,無非是讓皇上知道藩王敢欺君了,又讓藩王知道欺君被人撞破了,那這一面是打了皇上一耳光,一面是捅了藩王一刀子,叫兩方都撕破了臉,如此嚴重的後果,又該由誰來擔着呢?”
鴻胪寺卿就地一晃,神色幾乎哭喪起來:“還……還是我?”
“沒錯呀。”裴鈞嗔怪地看向他,更壓低聲音道:“況且……就算皇上知道了這王女是假的,又會怎樣?”
鴻胪寺卿怯然湊近他半分,顫着唇連連抱拳:“還、還望裴大人明示……”
裴鈞按下他拳頭,湊到他耳邊幾近氣聲道:“您想想啊,寺卿大人,隻要和親的随嫁彩禮都齊全,哈靈族和朝廷都認這親事,那王女是真還是假,誰在乎啊?”
鴻胪寺卿眼中暗驚,細想下神色一亮:“我、我明白了……謝裴大人提點。我這就——這就去照辦!”
眼看鴻胪寺卿抱着文書畫像奔回驿館去,裴鈞臉上剛堆起的笑意已漸近隐沒。他拾袍三兩步邁下驿館前的石階,心中隻道這鴻胪寺裡當真喂了群酒囊飯袋,離了蔡飏掌管竟毫無主見,也不知當初是怎生塞錢才遷了這官兒,難怪後來吏部新政的考核一起,這一幹人馬就都被張嶺彈劾下台。
守在館外的兩個禮部主事見裴鈞滿面淡然地出來,鴻胪寺卿又歡歡喜喜地進去,便心知王女之事應已得解,原本的愁容即頓然一纾,忙迎至裴鈞身側替他撈起車簾做小伏低:“大人受累,大人辛苦。大人這是回部院麼?如今馮侍郎不在,部院裡萬事還待大人您——”
“若萬事隻賴我去打點,禮部還養你們做什麼?”
裴鈞冷眼一掃,頓叫那二人噤若寒蟬,此時正要上車,卻見街裡的行人忽地多了起來,竟似潮水般向着他身後趕去,不由凝眉一問:“這是怎麼了?”
兩個主事大氣兒不敢喘上一口,其一謹小慎微道:“大人忘了,今兒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呢,瞧熱鬧的可不得排長龍了?”說着将裴鈞請上了馬車,二人道了恭送,囑車夫小心起行,便也匆匆随人流趕向張榜處督事兒。
裴鈞掀起簾子望出去,目光随着那二人青綠補褂的身影落去了鬧市人聲中,在滿街前行的百姓儒生裡一晃眼,卻一時想起了當年梅林玉和曹鸾陪他看榜的情形——
“不去不去,人擠死了。”
那時十七歲的梅林玉磕着瓜子兒坐在街邊茶鋪,一屁股下去根本不願挪窩:“再說了,我和老曹都沒法兒參科,要是瞅見你中了解元,那也是白白眼紅,有什麼意思?哥哥你怎不和青雲監的一道來?姓方那小子鐵定追着搶着要替你看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