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曹鸾在鐐铐鎖縛中赤紅了雙目,面色慘白,“你待我恩重如山。”
裴鈞聽言眼下一熱,在斜風細雨中,眼睜睜見着曹鸾被官差推搡着向後拉去,心底明知不該再跟,腳下卻還是追上前一步,隻聽曹鸾低沉的聲音蒙混了濡濕的雨意,顫顫向他道:
“子羽……說出來怕你不信。”
“若是為你,我曹鸾兩肋插刀、抛卻性命,是眼睛都不會眨上一下的。可翠娘和萱萱她們……我、我實在是……”
他此時哀痛的眼神像極了十來年前與裴鈞初識的時候。
那時他隻是個混在街巷裡幫人出力的打手,因上梅林玉的酒樓裡挑事兒訛錢,這才與二人相識。裴鈞幾次與他相鬥無果,領了蕭臨去他住處,原是想将他教訓一頓的,不料卻恰逢曹鸾的妹妹無錢醫治重病,已然香消玉殒。
那時的曹鸾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向裴鈞,放下所有自尊,求他這冤家道:“幫幫我,求你們……幫我安葬我妹妹。我不是個好人,但我妹妹是……我妹妹是……”
人世間的因緣果報有時太過殘酷。裴鈞心中堆堵着裴妍與曹鸾的過往,此時再看曹鸾被官兵押走,心中便似被鐵鍬鋤了一把,剜起個鮮血淋漓的瘡疤。
梅林玉蹲在他身邊哭喪着臉,抱頭瞪着曹鸾身影離去的方向,哽咽到一句話也說不出,兩行眼淚卻無聲地落下。
裴鈞将他拉起來,與他也是相視無言,最終隻是顫着聲道:“形勢不等人。你我還需先顧着眼下的事……”
梅林玉連忙擦了把眼睛,頓頓點頭:“明日……明日便是晉王爺舉事的日子,我人還沒找齊,眼下還得尋去。哥哥,這回無論使什麼法子,咱們一定得把妍姐救出來!”
裴鈞沉聲:“我眼下就要進宮問問蔡延為何變卦,若他執意,我便想法子讓蔡飏改過證詞。”
梅林玉嗤道:“蔡飏那黃鼠狼才不會幫咱們呢!”
“有了唐家的案子牽連他,若能給他個機會逃脫死罪,指不定他會考慮考慮。”裴鈞擡手拍拍他肩頭,囑咐道,“好了,你去罷。晚些我會到晉王府留候,若有事,你便從密道至那裡尋我。”
細雨在午後變得愈加綿密。從北城大理寺騎行至北宮門外大道,裴鈞一身綢衫已被雨水蒙了層深色,遙望天際陰雲一歎,他下馬來收了缰繩往宮中走去,卻在宮門夾道與恰好出宮的蔡延狹路相逢。
蔡延正被門生扶着,同裴鈞數日不見而已,須眉的白卻足添了三分,與從前朝會上一比,老态竟分外明顯。他行走而來的步履是蹒跚的,腰背略微躬起,這模樣終于有了兩分坊間所傳的蔡氏始衰之相,卻又更似背負了更多的什麼。
他是在裴鈞幾乎走到近前時,由門生提醒才看見裴鈞的。
裴鈞忍着萬分的怒氣走上前去,掏出他手書道:“蔡太師親筆書信許諾家姐青白,千金一誓,何以悔得如此之快?”
蔡延面色蒼白,半阖着雙眸:“裴大人,老夫隻說是秉公辦理,并不記得給過裴大人什麼承諾。”
說完,他微微收緊扶在門生臂上的手,由門生扶着經過裴鈞繼續往宮外走去。
裴鈞追上他身後道:“蔡太師!你如此刁難我姐姐,難道就不怕您兒子——”
“怕什麼?!”蔡延忽然轉過身來,那張慣常沒有波瀾的臉上此時已因裴鈞此言翻起滔天巨浪,怒瞪的眼中血絲滿布,就連嘴唇都氣得發抖,“裴鈞,你要你姐姐活着……就先還我兒的命來!!”
蒼老的聲音在宮道中回蕩,蔡延說完這話,猛地咳嗽起來。
裴鈞不明所以間,一旁門生一邊為蔡延拍拂後背,一邊咬牙切齒沖裴鈞高聲道:“蔡大公子在豐州拒捕被殺,今晨接報,蔡氏舉府為喪!裴大人難道還沒聽說麼?”
裴鈞頓地一晃,直覺背後凜然發寒:“什麼……蔡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