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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其罪四十七 · 擅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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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越的話仿似一根細長的竹竿,将“李偲”這一篝幾近熄滅的冷火挑燃了。當中的火星漸漸生出光和熱來,慢慢将裴鈞的記憶照亮,令他一字不漏地想起了李偲接李存志屍身返鄉時怒吼的話——

“……就連如此人物與裴大人你也救不得我爹,那這一朝上下,究竟是黑成了什麼情狀?往上數法司、内閣和天宮裡的皇上,一個個也定然是絕頂的昏聩!”

“憑什麼貪官污吏肥了腰包,伸冤的人卻要死?憑什麼我爹一輩子沒過上好日子,卻連死都死得冤屈!”

原來命運的軌迹轉向之後,竟是在這裡蟄伏待起。

裴鈞此時此刻忽而發覺:若他如前世一般沒有制止鄧準傷人,就不會救回錢海清拜師;沒有錢海清,他不會知道唐家在南地貪墨受賄、挪用公造,也不會為了卸掉蔡家臂膊而讓錢海清想法子對付唐家,那麼,錢海清就不會請李存志入京。

若李存志沒有入京為李偲和南地百姓伸冤,自然就不會因越訴而死。如此,李偲無法出獄,和他爹一樣死在鹽民起義前,就不可能成為鹽民保長,更不可能煽動鄉鎮、領兵起義……

裴鈞心底一冷,腳下虛浮,不由扶住庭中的樹木,在盛夏的夜裡吐着寒氣問姜越一句:“他們打出的旗号,是不是‘貪官污吏必須死’?”

姜越眉心一斂:“你怎麼知道?”

——因為這就是前世鹽民起義打出的旗号!

裴鈞勉力按下心中悸悸,低聲答姜越道:“你想想李偲那時在禦史台裡說過的話,便都能猜得出了……眼下鹽民不恨皇上,最恨的就是定下新政的朝臣。這個旗号是最能煽動人心的,李偲很聰明。”

他在樹旁的石桌邊坐下,猶在驚疑這萬事萬物間布滿的伏線,卻聽姜越坐在他身邊道:“裴鈞,我知道眼下煊兒病重,說這些或許不是時候,可……”

見他欲言又止,裴鈞稍稍作想,便意料之中地歎息一聲:“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機不可失。”

“不錯。”姜越凝眉看了眼身後姜煊的屋子,壓低聲對裴鈞道,“削藩一起,我在京中形勢孤立,近來内閣又抽調壑州刺史入京述職,大有參我一本便可得越級擢升之意,此後又會替換何人尚不可知,此舉必是想破我壑州軍政一體之固。”

“文臣調令尚需等政令施行方見好壞,兵将排布卻不同,若有不當,動亂隻在朝夕之間。壑州軍政之重,事關北地三府六道,刺史之位牽一發而動全身,是多方權衡之下的人選,此時若變,軍心不平,我若是繼續被困京中,或然還未等起事,北疆的局勢就先亂了。要是能借此機會出京,平叛自是當務之急,若能速決,我也好回壑州一趟,解了這内閣惹下的亂子,以免後院起火。隻是……”

“隻是眼下,朝廷根本不敢讓你出京,更不要說讓你領兵。”

眼見外間紛亂,裴鈞強打精神,定神細想一二,忽地起身來,招招手将姜越引入自己的書房之中,拴上了門道 :“而且,要速決南地叛亂,也沒有你想的那般簡單。”

他讓姜越坐在自己的太師椅裡,從書架的最上方抽出一條很長的卷軸來,拍了拍灰,然後往姜越面前的桌上揚袖鋪開:“瞧瞧,這是我爹的戰事險要圖紙。”

一幅五尺來長的繪卷在姜越面前展開。姜越眸色一亮,見其上用青墨繪制着本朝疆土,山川湖泊分明,州府比例清晰,各處重鎮糧道亦有标記,隻是不少地方有些朱筆寫下的批注,字很醜,像鬼畫符似的,不太好辨認。

裴鈞見他因努力分辯那些字究竟寫了什麼而看得英眉緊蹙,不由覺出分好笑,解釋道:“我爹沒讀過什麼書,字兒醜,王爺見笑了。”

“這些朱批,是裴将軍寫的?”姜越根本移不開眼地注視着圖紙上的朱批,看到稍遠處,甚至還站起來看,“那這圖紙是誰畫的?”

“是他從前帳中的一個謀士,應該也已作古了。”裴鈞眼見他着了迷似的,便抱着胳膊靠在架子上,靜靜看了會兒他瞻仰圖紙的認真模樣,這時覺得他的七郎可愛極了,未曾想竟是這樣個武癡,早知如此,他該早點兒把老爹壓箱底的圖紙拿出來。

姜越這時才看完個大概,終于擡頭,抿了抿唇道:“這圖,能不能——”

“能。”裴鈞點點頭,擡手戳戳自己的臉,“親一下,你搬空我這侯府都行。”

姜越本是神思緊繃,這時被他岔開一句,不免失笑,擡手把他拉到近前,在他頰邊淺淺一貼:“你把圖紙拿出來,是想說什麼?”

裴鈞坐在他身後的太師椅裡,将他拉在腿上坐了,把他困在了書桌和自己之間,微微仰頭啄了一口他的下巴,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才溫聲道:“七郎啊,從現在開始,我說的話,你都要聽好了。”

姜越點了點頭,聽他壓低聲湊在自己耳邊道:“自古老百姓起義,鮮少有成功的。也許你以為,李偲領着鹽民造反,也一樣沒有那麼危險……但我想告訴你的是,任何對它的輕視,都會助長它的火焰,如果扼制得不妙,它更會像燎原之火一樣,極快地蔓延開來。”

姜越凝眉看向他:“新政無道,李偲占了民心,你認為他的人馬還會壯大?”

“一定會,且很快就會。”裴鈞極為認真道,“李偲曾身陷冤獄,更是目睹此制害死他父親,目睹了南地萬萬慘狀,他要的何曾是貪官污吏必須死?他想滅的實則是這法、這制,可他自己想不明白,還以為是要和他口中的‘狗官’決一死戰,所以才捏了刀,要殺人。而梧州一案,造出了不少像他這樣的人。可要殺誰呢?他們說不出。所以就算是殺了張嶺,殺了薛太傅,殺了所有阻擋李存志上告、杖斃李存志的人,李偲也不會收兵,不然眼見唐家問斬,他就不會反。這樣的人,起義不是為了百姓,不是為了治世,而是為了仇恨,才挑唆暴怒的百姓為他驅使。而今,天下之民苦政日久,眼見有個報仇的機會,隻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被煽動,這樣的暴亂持續下去,攻城略地後隻是搶掠銀錢、欺辱婦女、各自稱王,所謂的起義,也終究淪為遍地匪亂。”

說到這裡,他指着地圖的西南一片道:“蒼南道山地複雜、地形險峻,李偲糾集民兵起義,靠的是那裡易守難攻,隻要他占盡地勢,朝廷很容易損兵折将,使戰事僵持。戰事一旦僵持,打的就是糧草。如今國庫空虛,戶部擱不開手腳,朝中形勢複雜,且不說他們根本不敢放你出京,就算真的讓你領兵出征了,内閣也不會給你那麼多寬宥。”

這些姜越倒也明白,不由皺起眉:“那,如何解?”

“既是糧的問題,自然用糧解,隻是此法要人耐得住性子。”說到這裡,裴鈞有些疲倦地靠在他肩頭,聲音放輕了一些,“七郎,你想想,國庫都沒什麼糧,梧州難道就會有糧?蒼南道的許多土地都被蔡氏兼并,一直由唐家代管,這新政一起,唐氏大改鹽田謀利,以緻稻谷的耕田十無其六,而這些私改的田産并不上報,耕田變少,稅收又不降,自然又變成佃租加之于佃農頭上。佃農交完了租,甚至沒有餘錢去租來年的種子,隻好也棄耕從鹽,可就連煮鹽也被蔡氏爪牙層層盤剝,落到口袋裡沒幾個子兒了,老百姓最終窮得隻剩條命,卻又遇見發大水,命也沒了,還活着的人守着被淹掉的田地,活也活不了。李存志看不下去了,捧着丈長的白布讓老百姓寫了血書上告,結果他兒子被冤進了牢獄,要殺頭,連他自己也落得個被打死的下場,這蒼南道也還是吃不上飯。李偲正是因此不公,才能糾集起保甲鹽民造反。可他是武生,趁着夏季貿然起兵,連秋收都沒等,必然是因仇恨蒙眼,沒想明白糧草如何接續。你若是帶兵去了,隻需守在這兒……”

姜越看向他所指之處,眸中掠過詫然:“南嶺府?我不必過江?”

“不必,也萬萬不要過去。”裴鈞把桌角的絹燈移近了一些,讓橙黃的燈光把地圖上的西南一隅照得更亮,指着梧州一地道,“李偲起義之處是梧州,梧州在大江南岸,而戰事卻是從江北的南嶺府傳回京城,那麼南岸的雁翎關必然已經失守或投誠,你一過江便是背水一戰,地勢局促又難有援兵,所以,最好不要即刻前往。”

“咱們反過來想想,李偲要造反,必要北上,北上要找糧草,最近又最豐足的糧倉就在南嶺府西北,他絕不會繞過。所以你隻需悄然疾行到這南嶺府觀望。李偲尋思北上,糧草又日漸空乏,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過江搶糧,豈知都在你眼皮子底下。此時你在北,他在南,你在高,他在低,你擅長鐵騎,他全是步兵,你在城裡休整以待,他剛剛渡河精疲力竭。一旦發現他冒頭,你便領着騎兵俯沖下去,必要把戰事結束在平古原之前,以防他占據糧道,而一旦捉住李偲,七郎,你務必第一時間殺了他。”

“殺了李偲?”姜越目光一黯,沉眉看着地圖上的蒼南道山川,指尖在其上反複摩挲。

裴鈞知道他在猶豫什麼,也歎了口氣:“此子固然可憐可悲可歎,可他起事到底是為了毀滅,不是為了安民治世,若不斬草除根,一朝割據四起,天下人人皆以為中原可堪逐鹿,以緻疆土分裂,幹戈不休,萬萬人罹難,那才會是更大的悲歎。七郎,你既然是去平叛,殺李偲絕不可避免,待誅滅李偲和所有叛将之後,亂軍必潰,那時你安頓好軍事,需趁聲望高漲班師回朝,我必在京中改天換地,開門迎你回家。此事決不可心軟,否則天下大亂,你奪位之事也必受掣肘,若是大業不成,你我萬民之策都盡歸泡影,就連你也會……”

說到此,他的目光微微顫動,不再繼續說了,隻抿了抿唇道:“你要答應我,我不許你有事。”

“好,我答應。”姜越很幹脆地點頭,想了想,又有一絲奇怪,“你從未随軍出征,這些主意都是何處得來的?”

裴鈞倒不居功,很坦然道:“自然不是我想出來的。”

姜越狐疑:“那是誰?”

裴鈞垂頭想了想,微微勾起唇角:“一個……比你我都厲害些的前輩。”

姜越聽來隻當是裴鈞父親一輩的将領,并沒多問,卻不知裴鈞這話中的前輩,便是前世領兵在南地此起彼伏的各種叛亂中足足困守了兩三年的姜越他自己。

裴鈞很清楚那時姜越平叛的苦,因為苦的也不隻是姜越。那些支撐了姜越兩三年的糧草,是裴鈞和方明珏一點點從天下各處的犄角旮旯裡摳出來替他籌得的,而姜越知兵也知政,确實把這些糧草都用在了刀刃上,隻可惜他們從一開始輕視,錯估了梧州亂軍的形勢,後來戰火不斷蔓延,難以撲滅,也讓姜越在戰亂中數度陷入絕頂的險境,有時失去音訊,有時上報戰傷,絕難有太平。

那時他也怨過姜越,為何遲遲不能結束戰鬥,可一旦研究起姜越的作戰來,他卻不得不佩服,因為姜越對那些大大小小的叛亂,實則已經竭盡所能,而他今日告訴姜越的這些,也都是他前世和姜越一南一北操持戰事時摸索出的教訓。

那時的姜越已年近四十,調兵排布之老練,恐非年輕時候能比得上,裴鈞把他那時的經驗告訴眼前的姜越,是不忍見他的七郎再受一次那樣的苦。

一點都不想。

可哪怕如此,這卻還是戰事,意外無處不在。

眼見姜越還在研究他爹的這張圖紙,裴鈞圈住他腰身,把臉貼在他背心上,悶悶喚道:“七郎……”

夏季衣衫薄,他的鼻息吹拂在姜越的後背,讓姜越終于從圖紙中走了神,又聽他的聲音低低從身後傳來:“七郎,我不想讓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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