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驚鴻正要往烏霜落那邊去,聞言回頭:“怎麼了?”
梅梓向他遞來一尾絹布,季驚鴻一怔,沒有接。梅梓便将布攤開,隻見裡面堆了些藥草,全被石頭搗得細碎,汁液四流。
季驚鴻愣道:“這是?”
“陪何皎找食物的時候采的,都是些舒經活血的藥材。”梅梓指指他額頭,輕聲道,“這裡草藥不多,你将就着敷一晚上吧,否則淤青會更嚴重的。”
季驚鴻下意識擡手去摸,痛過之後才想起自己額頭上還有處傷。他對痛覺向來不敏感,眼下都忘了這茬,卻有人細心注意到了,還特地采了藥草。
“多謝了。”季驚鴻笑着接過,三兩下便把那些藥草啪一下蓋在頭上,“時候不早了,梅姑娘早點睡吧。”
梅梓一言難盡地看着他敷得亂七八糟的藥草,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歎了口氣便去休息了。
烏霜落靠着樹幹坐得很遠,面容掩蓋在了陰影下。離得近了,季驚鴻才發覺他雙眸微阖,也不知睡沒睡着,不自覺就放輕了腳步。
“烏霜落?”季驚鴻蹑手蹑腳地走到他身邊,“烏霜落?你睡着了嗎?”
沒人回他,對方靠着樹幹一動不動。
烏霜落睫毛很長,近看像蝴蝶的翅膀,似乎隻消一陣風,便能翩然飛天。他睡着的時候,鋒芒内斂,棱角分明的臉浸在月光下,像精緻的玉雕。
季驚鴻怔了好久才倏然反應過來,強制自己将目光從對方臉上撕下來,轉而想擡手探靈。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導緻主角提前覺醒力量,但他總得尋個機會查查烏霜落修為恢複了幾成,心裡好有個底。這樣往後打起來,自己也不算毫無回手之力。
對方雙手垂落在墨色衣袖下,季驚鴻方才隔着衣服抓住他手腕,便被那不似常人的溫度冷得一抖,下意識松了手。
下一瞬,那雙玉白修長的手反客為主,猛地攥住了他。季驚鴻惶然擡頭,正對上烏霜落面無表情的臉。
他聲音壓得很低:“你做什麼。”
“我……”季驚鴻腦中電光火石一閃,脫口而出,“你是不是怕冷?”
許久之前他便注意到了,自霧虛林溫度驟降後,烏霜落總是将手掩在袖裡,偶爾露出來,也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他無意碰到過幾次,簡直凍得拿不住手,冷得像冰。
周遭很靜,烏霜落雙眸極暗,像寒池裡化開的墨。他将手抽走,冷淡道:“與你無關。”
“我幫你暖着吧。”季驚鴻隔着衣服抓他手臂,“我修習的是火,剛好能幫你。”
烏霜落皺皺眉:“不用。”
季驚鴻滿腦子都是剛才的驚險時刻,生怕自己不多獻獻殷勤就惹人懷疑。他哪管得烏霜落說什麼,當即就抓住對方冰塊似的手捂在掌心,火熱滾燙的内力源源不斷溢出傳遞。
風依舊冷得刺骨,像是磨鈍的刀子,一下下割着人的肉。烏霜落斂眸看着對方,少年臉頰被風吹得通紅,雙眼卻亮得勝過所有繁星。
烏霜落沒有說話,也沒有掙開手,任由季驚鴻為他搓熱取暖,盡管這幾乎是無用功。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冷沒法用尋常方法緩解。
但許是錯覺,他盯着少年熾熱的笑,似乎真的沒那麼冷了。
季驚鴻挪了挪身子,直到肩碰肩才停下。他将腦袋湊近對方,悄聲道:“烏霜落,今天我去救何皎他們的時候,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記得很清楚,回頭的瞬間,那雙眼眸中仿若藏了一片血海。
對方一言不發,季驚鴻捏捏他指尖:“你說話呀!”
像是一道閃電擊過,烏霜落猛地抽了一下手,力氣不大,沒抽走。他沉默好半晌,才冷着臉偏頭:“你一直這麼多管閑事嗎?”
“這可是關乎人命的大事,怎麼能叫閑事呢!”季驚鴻說完後又笑道,“況且,這世上閑事那麼多,總要有人來管的。”
烏霜落冷笑:“你明知道他們跟你是為了借你的光。”
季驚鴻心道那可不一定,人家何皎還把到手的妖丹還他呢。但他作為一個閱話本子無數的書迷,知道童年黑暗的主角總喜歡将一切往壞的方向想,自己得諒解。
“話也不能這麼說嘛。”季驚鴻用手指了指自己額頭,咧嘴笑道,“喏,看到沒,梅姑娘幫我采的藥,他們還是有把我當朋友的。”
方才夜色黑沉沒注意,現下烏霜落将目光對準他頭頂,總算看清了那處傷——正是今日在石頭上磕的。
季驚鴻又用肩膀撞撞他,好奇道:“所以你到底在氣什麼。”
過了好久,烏霜落才低聲道:“我沒生氣。”
隻是嫉妒。
嫉妒他們能遇上救世主,自己卻在無盡的深淵裡強撐百年,無論怎麼發瘋、禱告、祈求、怒罵,都等不來一隻救援的手。
季驚鴻明顯不信,還想再問,烏霜落卻說要睡了,無奈,他隻能閉上眼睛。
深夜,霧虛林很靜,唯有水流潺潺。季驚鴻原隻打算閉目養神,後來不知怎的越來越困,竟真的睡着了。
他背後沒有支撐,不過一會兒身子便向右歪,最後輕輕靠在了烏霜落肩上,兩手還攥着對方沒松開。
掌心被捂得又熱又燙,烏霜落一動不動,過了很久。
久到身子發僵,久到肩上的呼吸變得綿長。
他總算将手掙開,緩慢地,緩慢地,順着季驚鴻胸膛向上走。
最後,攥住了他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