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季驚鴻坦然直視,甚至帶着點驕傲,“我自願喝的。”
九英陷入了沉默,良久才低聲妥協:“罷了,我這回來找你本也不是為的他。”
“我知道——”季驚鴻拖腔帶調,“為的枯骨美人。”
随即又咧嘴笑道:“前輩消息挺快啊。”
他明明身處下位,周身氣壓卻渾然不輸九英。暗流無聲湧動,相撞,那抹透白身影似乎晃蕩了一下,随即又恢複原樣。
“你既猜到了,定然也有了自己的計策。”九英宛若沒聽到最後那句話,溫聲道,“說說吧,怎麼打算的?”
“已經托人去查了。”季驚鴻話題一轉,“枯骨美人不值一提,相比她,我這兒有個更重要的人想請教前輩。”
“嗯,你說。”
“不知前輩可曾聽過一個名字。”季驚鴻頓了一下,聲音如穿堂清風,“雲松雪。”
宛若一道驚雷劈下,那道白影猛地震顫,無意識地晃動了一下,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一顆巨石,濺起軒然大波。
季驚鴻敏銳道:“前輩認識?”
“你……”九英尚未來得及掩飾的驚愕沖破喉嚨,“你從哪兒聽來的這個名字?!”
沒等季驚鴻回答,她又急迫道:“她和烏霜落在一起?”
季驚鴻猶豫一瞬:“……是。”
九英猛地一松,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後撤半步。
“這下糟了,她怎麼也……”她喃喃說了什麼,随即驟然擡頭,死死盯着面前的紅衣少年,“驚鴻,别的事你可以任性,但這回,你必須得聽我的。”
相識三載,季驚鴻從未見過九英如此失态的一面,也從未見過她如此強勢的一面。她總是柔和的,像自然之水,包容萬物,可鮮少有人知道,溫涼的水也能卷起狂濤萬浪。
季驚鴻正色道:“前輩請講。”
“離她遠點,窮極一切,越遠越好。”九英一字一頓,“必要時……”
“殺了她?”
話音剛落,對方頓了一下。季驚鴻看不到九英表情,按理說是感受不到任何情緒的,但那個瞬間,他就是體會到了極度強烈的矛盾。
就像是兩根繃緊的長繩同時拉扯,要将人生生撕成兩半。
“不……”九英半垂着頭,聲音很輕,“如果真到了那天,求你……留下她的命。”
“你想留她的命?”季驚鴻雙眸在白光下顯得很冷,“那你知不知道,她讓我轉告你,她和你,不死不休。”
一陣長久的寂靜。
“我可以不殺她。”季驚鴻冷靜道,“但你,要将隐瞞的一切全告訴我。”
九英沉默下來,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隻能選擇逃避。
“不想說她的,那不如說說你自己。”季驚鴻步步緊逼,“九英先輩,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幫我,為什麼能那麼準确地預知未來發生的事,為什麼能毫無障礙地入我識海。”
“你告訴我這是書中的世界,于是我聽你的話按圖索骥,你告訴我必須盯緊烏霜落,于是我在大選上費盡心機地接近他,可最後,你又讓我殺了他。”
季驚鴻聲音陡然輕下來,像失去了所有力氣。
四目皆白,晃得他有些頭暈。
自三年前他們初見,兩人心裡都清楚,必然會有這麼一天。九英對他洞若觀火,他卻對九英一無所知。
“我入永夜,殺蒼龍,苦修百年,不是為了得到一句輕飄飄的‘炮灰’,更不是為了當誰的墊腳石,我是自己的主角,沒人能掩蓋我存在過的痕迹。”講到這裡,他輕笑了一下,“烏霜落也不行。”
“不止是我,花滿堂,謝飛燕,何皎,甚至孫遠,他們都曾鮮活地存在于這個世界,擁有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靈魂,不是任何人的傀儡。不論結局如何,這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沒人能決定我們的人生,你不行,雲松雪不行,即便是造物主,或是天道,都不行。
“烏霜落不一定會成為魔神,問心宗不一定會被滅滿門,我也不一定死在他手裡。為了不确定的事改變現在,不但懦弱,而且愚蠢。
“在碰上你之前,這裡從來不是什麼書的世界,從來沒有所謂的主角,未來也千變萬化。”
對面的少年嗓音清揚,眉目含着一絲矜傲,紅衣飒飒踏踏,成了白光中唯一一抹色彩。
好像從初次見面,他就是這個樣子,骨子裡永遠張揚肆意,驕傲輕狂。
“現在也是。”九英終于松下眉眼,“下次吧。”
“下次見面,就将一切都告訴你。”她嗓音帶着妥協的無奈,“在此期間,你隻需記住我的話。”
“嗯。”季驚鴻遲疑道,“雲松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言難盡。”九英很認真地思考良久,最後卻化為一抹歎息,“她……太過偏執,能避則避吧。”
那個瞬間,季驚鴻腦中陡然浮現一幅畫面。
碎了一地的瓷片,裂開縫隙的桌角,還有那個人,蒼白的臉。
以及那一聲,他在識海中無意聽到的,幾乎稱得上是噩夢的詛咒。
“你永遠都别想擺脫我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