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被猩紅鮮血覆蓋。
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雲松雪的臉,對方冷漠俯視着他,薄唇張張合合,字字句句吐露着那些據說是原著的“劇情”。
彼時他剛打穿九幽三層,撐着石牆問她:“有多慘烈?”
“落櫻山一戰,血漫林苑,天崩地裂。”雲松雪諷刺地勾了勾唇,“你以為你避得開嗎?”
“落落?落落?”衣角被人扯了扯,季驚鴻奇怪道,“想什麼呢,我叫你好幾聲了。”
烏霜落沉默片刻,突然開口。
“季朗。”
他靜靜凝視着那雙杏眼,放任自己沉淪,眸中洶湧的情緒讓季驚鴻呼吸一窒。
低啞的音嗓像退去的潮水,帶着海岸獨有的濕潤與鹹腥。
“我想看你原來的樣子。”
季驚鴻一愣。
夜間的空氣泛着微微涼意,季驚鴻卻渾身都燥熱起來,他感覺口幹,嗓子用了點力才發出聲音:“那……咳,好吧。”
褪去易容術其實隻需一個瞬間,但季驚鴻仍深吸了好口氣,連施法的手都是抖的。他像枚怯懦的牡蛎,平日用外殼将自己護得嚴絲合縫,直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才下定決心袒露内心,展現出最真實的自己。
仿佛隻有片刻之息,又像過去了一個世紀,烏霜落勾起他下颌,指腹重重擦過那唇瓣。手明明是涼的,帶起的卻是灼熱。
胸腔被心髒震得發痛,季驚鴻愣愣盯着對方,在那沉寂黑眸裡望見了自己的倒影。
直眉杏目,英姿飒爽,如挽弓射日的箭,又像繃緊的弦。
烏霜落安靜地盯了他片刻,一點那殷色紅唇。
“走吧。”
山路崎岖蜿蜒,兩人走走停停,登頂竟也沒花上多長時間。
落櫻山深處藏着座緣起廟,不供仙不供佛,靈台隻擺一樣東西——一面郎朗高懸、光可鑒人的明鏡。寺中沒有住持,唯有一棵紮根寺前、甘雲蔽日的榕樹,枝丫挂滿各式福牌。
沒人知道這座寺是怎麼來的,也沒人知道那棵榕樹有多大年紀。傳說某日天降驚雷,震得整座山都抖三抖,待雲銷雨霁後,行人撥開綠叢,陡然望見林間夾着座又小又破的隐世廟。牌匾高懸,潇潇灑灑提以“緣起”二字。
行人猝然大驚,誤為撞鬼,當即奪路而逃,大肆宣揚。剛開始人心惶惶,無人敢靠近此地,心照不宣這破廟不出多久便會坍塌。然而幾年過去,那小廟如有神護,任你天災人禍,我自佁然不動,不光如此,廟前竟還生出了棵象征福壽安康的正榕。
于是風評陡轉,天降神廟的傳言席卷海天大陸,每年都有人不遠萬裡行至臨陽,隻為一睹神廟真容,挂牌祈願。
先前那景象可謂盛況空前,近些年度生寺興起,此地才門可羅雀,唯餘葉随風動,簌簌作響。
紅綢木牌相撞輕舞,褐枝綠木萬年長青。
季驚鴻停在停僮蔥翠的樹冠下,掌心緊攥桃花牌。
烏霜落與他并肩,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你要刻誰?”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個問題。
風清月明,低頭能望見山下星星點點的光,季驚鴻就是在這個瞬間,撞進了烏霜落的眼睛。于是,百草林的風、霧虛林的雪、朗月軒的煌煌燈火、屋檐下的靈魂相依,在此刻盡被喚醒。
木牌上的字凹凸不平,硌得掌心隐隐作痛。
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兩人心照不宣,季驚鴻揚起笑,卻在答案呼之欲出的前夕瞥見一角緞線綢衣,隐隐綽綽地藏在小門後。
謝飛燕苦口婆心的叮囑如驚雷般劈下。
“記住啊五百哥,一定要記住,無論平日你對他表現得多喜歡,今晚,将對他的一切偏愛都移接到我身上。”
于是脫口而出的話拐了個彎,季驚鴻理所當然道:“就刻,我和謝薇。”
周身氣息驟然一凝,季驚鴻卻恍若未覺,當着烏霜落的面以指為刀,一筆一劃刻下“季驚鴻”“謝飛燕”六字,遠遠一瞧,好不般配。
刻完後,他舉起福牌盈盈笑道:“如何?”
烏霜落沉默不語,掩在袖下的手微微顫抖。
“那我去挂喽。”轉身的瞬間,季驚鴻趁其不備,指尖在“謝飛燕”三字上輕輕一抹。
晚風輕拂,将寺廟的破舊小門吹得嘎吱作響。謝飛燕屏息凝神,視線透過門後小縫,監視着榕樹下的一舉一動。
那抹紅衣離得越來越遠,烏霜落心口陡然湧起股從未有過的恐慌,動作比思緒更快,他擡手拽停季驚鴻:“站住!”
季驚鴻将福牌背在身後:“嗯?”
“你和謝薇。”烏霜落一字一頓,“是什麼關系。”
一旦對上那雙發紅的眼眶,季驚鴻便有些心虛,但他不知憋着一口什麼氣,仍梗着脖子道:“說過了,朋友啊。”
“那我呢。”烏霜落逼視着,眸中洶湧起從未有過的海嘯,“我算什麼!”
“你……”季驚鴻一噎,本着人沒追到不能亂說的原則,冷靜道,“也是朋友。”
腕上力道陡然加重,與平日的玩鬧不同,這回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對方的怒氣,活像要将他的骨骼擰斷。
“所以。”烏霜落情緒臨近失控,“你對我做過的那些事,也對她做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