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閣幽深僻靜,不時傳出幾聲古怪的鸮鳴,瑟瑟涼風一吹,更為陰森可怖。
巡邏弟子将此間圍得密不透風,輕而易舉便暴露了幽禁謝飛燕的地域,外邊果不其然加了三道禁制,翠竹紋路層層遞進,由淺及深。
季驚鴻蹲守在房檐上,将身子壓得極低,從這邊望過去,恰能看見裡屋一角。淺色木桌上擺着盤攪得亂七八糟的飯菜,木筷東一隻西一隻地丢在地上,本該坐在桌前的人卻無蹤無影。
季驚鴻有些犯難。
他是能躲過巡邏弟子不錯,但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去,若強開禁制,必然驚動謝岱。
也就是說,除非謝飛燕恰好從屋内出來,恰好轉身面對屋檐,恰好以一個能将脖子扭斷的力度狠狠擡頭,再恰好對上他的視線,否則,今晚這趟便算作白來。
季驚鴻格外犯難。
明月逐漸向西南偏移,季驚鴻歎了口氣,正欲離開,面前卻陡然竄出一張放大的臉。
黑燈瞎火,猝撞鬼臉。
此番情形實在太過驚悚,季驚鴻兩眼一黑,好歹将抵在牙關的尖叫壓了下去,再一細看,卻深覺此面孔有些眼熟。
兩筆細眉微揚,如靈動彎弓,鳳眼狹長半挑,似長梢柳葉,眼波流轉間乖俏狡黠,千伶百俐。
季驚鴻瞪大了眼睛。
聲名赫赫的思雅宗少主,叱咤風雲的落花仙子,謝薇謝大人,正以一個正常人無法想出來的姿勢懸坐在門上。她一條腿伸進四四方方的小框挂起,另一條腿麻花般扭住房梁,左手攀岩似的卡在縫隙,右手搭在吻獸上,腰部懸空。隔着三層禁制,竟形成了一個穩定的平衡。
更難以置信的是,在這個高難度姿勢下,她竟還能保持衣衫整潔,發辮一絲不苟。
“五百哥。”謝飛燕嘻嘻一笑,“冷風吹得爽嗎?”
季驚鴻:?
他迷惑一瞬,勃然大怒:“你知道我在這兒?!”
“我又不瞎。”謝飛燕莫名其妙,“你那麼大一坨杵在頂上,跟個石墩子似的,有眼睛都看得見啊。”
“那你還讓我等那麼久?!”
“哈,這不是看你扮木頭人好玩嘛……”
季驚鴻當即就要走,謝飛燕趕緊讨饒:“诶诶诶,五百哥我錯了!大人不記小人過,來都來了,我這都指望你了啊!”
“閉嘴!”季驚鴻聽見那賤兮兮的腔調就煩,“枯骨美人到底怎麼回事,你和她什麼關系?”
“這個呀……”謝飛燕蹭了下自己鼻尖,嘿嘿道,“那什麼,她之後有來找過你嗎?”
季驚鴻不假思索:“沒有。”
别說枯骨美人,就是雲松雪在這半年也沒有任何動靜,低調得宛若人間蒸發。
“别轉移話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她是我妹妹,老頭從外邊帶回來的,小小一隻比親的還親,叫謝瑰。”謝飛燕誠實道,“反正——比你是讨喜多了。”
“你誇她就誇她扯上我幹嘛。”季驚鴻莫名其妙,“你有個妹妹我怎麼不知道?”
謝飛燕揶揄地擠眉弄眼:“咱倆什麼關系啊,我什麼都得告訴你?你可從來沒叫過我薇薇诶!”
“……”
“你當然不知道。”謝飛燕挂累了,換了個姿勢,“小瑰就待了兩年,我二十歲去銀魄江除妖,她跟過去,死了。”
季驚鴻一愣,像在玩鬧拌嘴時陡然得知了對方家眷的死訊。
但謝飛燕說得是那般輕松,眉眼間甚至還挂着狡黠的笑意,像顆芳香的果橘,隻要不剝開橙黃的外衣,就永遠不知道裡邊是甜津津的汁水還是苦澀的爛肉,叫他連安慰都無從說起。
“當年我壓根不知道這事,還是老頭告訴我的,小瑰的後事也是他處理的。”謝飛燕盯着自己雙腿晃了晃,“說是埋在銀魄江了,被撕得東一塊西一塊的,我想去看看來着,老頭沒讓。”
季驚鴻趕在她看過來之前移開了視線。
他心裡門兒清,别看謝飛燕這會兒說得多随意,當年必定豁出了命要去看一眼,無奈事與願違。
“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她怎麼活過來的?”
還成了那副森白枯骨的樣子。
“誰知道呢,剛剛說的都是老頭告訴我的,我哪知道是真是假。”謝飛燕又換了個姿勢,“現在看來大概率是假的,我才問了一句他就給我鎖這兒半年,人都快發黴了。”
季驚鴻狐疑:“隻是問一句?”
“差不多吧。”謝飛燕轉了轉脖子,“問一句,罵一句,鬧一頓,打一頓,都差不多。”
那差得可能有點多。
季驚鴻無言片刻:“來之前我聽了你爹的牆角,約莫七日後他會将你放出來。”
“他要是這麼說,七日内必出事。”謝飛燕突然挂上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哎,你來都來了,劫個獄呗。”
季驚鴻驚道:“現在?”
“對啊。”謝飛燕理所當然,“那禁制在裡邊天王老子都解不開,但在外邊易如反掌,來來來,我教你。”
哪知季驚鴻謹慎地盯了她半晌,突然退開了。
“……五百哥?”
“我想了想,你還是待裡面好。”季驚鴻慢吞吞道,“反正再過幾日,你照樣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