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似乎靜止了,嗡鳴過後是無盡空絕,死寂之下,唯餘一道清脆的碎玉音。
季驚鴻有些艱難地低頭去看。
是一塊盈透紅潤的佩玉,上刻鳳栖來鳴,他素來貼身戴着的,眼下碎成了好幾瓣,啪嗒掉在了地面。而損毀玉佩的兇器,正血淋淋地插在他體内。刀光瑩瑩,他雙目被灼得好痛,情不自禁便紅了眼眶。
沒人會比他更熟悉那柄劍,曾幾何時,他會狂奔着奪過它,一面抛一面叫嚷:“來,比劃比劃!”
也會在閑暇無人時,靠着那人寬闊的肩偷一個香吻,在對方想深入時故意退開,撫摸着他腰側的劍煞有介事:“嗯,千秋不朽,好劍。”
亦或是某日鳳吟耍脾氣,他會急急攀上那人暗色衣袖:“快點快點載我一程,要遲到了!”
過往如流水,都化為了這涼薄一刺,将昔日溫情斬得粉碎。
“噌——”
寒刃被利落拔出,季驚鴻嘔出一口血,踉跄了一下。風在嗚嗚咽咽,緊接着,耳畔重新闖入陣陣喧嚣。
他聽見雲松雪的聲音,滿含怒氣,從鳳吟的铿鳴中剖出什麼東西:“把他的心頭血還回來!”
聽見轟天裂地,玄虛結界終于被徹底零碎,花滿堂難得失态:“季朗!”
聽見梅梓失聲喚道:“小心!”
數百道長劍倏然劃過,遠天之外奔赴而來的弟子終于姗姗來遲,各色靈流交相織映。
可他眼睛糊了血,什麼都看不見。
深淵漆黑,高有萬丈,臨空的失重感織成一張網,将他包裹其中,渾身血液都似逆流而上。
恍惚間,他瞥見一抹碧蘿粉裙。梅梓眉關緊蹙,嘴巴張張合合說着什麼,聽不清,那熟悉的眉眼在空中逐漸幻化為另一人。
如雪裙裾,缥缈白影,梅覆袖腕。
……九英。
季驚鴻很輕地眨了一下眼睛,落下一滴血淚,突然想起昔日自己憑着火系靈修,在隆冬大雪下百無禁忌。
可現在,他心髒處的窟窿被嗚嗚冷風透徹,身子凍得發僵,那雙杏眸泛着薄紅,似乎真的很難過。
他想說,烏霜落。
我渾身都冷。
黑雲不知何時蔽了天,淅淅瀝瀝的雨很快便落下來,襯得林間愈發昏暗,滾滾悶聲如奔騰萬馬,電光一閃,将銀劍照得雪亮。
驚雷劈下,烏霜落大夢初醒,有些茫然地擡頭。
雨息息不停,血水混着土色嘩啦啦地淌,衣袍很快被浸透,變得黏糊冰冷,他烏亮的雙瞳死死盯住了前方。
那道丈深溝壑旁,墜着一樣東西,浸在血水裡,染上髒污,已經碎了。
“哐當。”
千秋劍落下,烏霜落跌撞着撲過去,用雙手鞠起那碎玉。
那個瞬間,遲來的記憶沖開迷霧,闖入他腦海。
他終于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冰涼的雨滴砸在他肩頭,好重好重,沉得他直不起腰來,一滴一滴全是季驚鴻未盡的淚。
他沒有哭,牙關被咬得咯咯響,支起最後的氣力沖前邊望去,兩眼紅得滴血。
雲松雪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處,一言不發,但有眼睛替她講,夠了。
那是他聽到過無數次的話。
“你以為能擺脫掉我的控制嗎?”
“你是生殺予奪的魔神,應該是最強的,應該站到修真之巅。”
“你現在不殺了他,往後他就會殺了你。”
對峙良久,雲松雪先笑了。
她擡掌,有一抹光飄然而過,飛進了他心髒。
“你丢的東西,我替你要回來了。”她勾起唇角,一字一頓,“魔神大人。”
烏霜落緊緊閉上眼睛,沒有阻止,剖離百年的心頭血如霜天烈酒,将他渾身血液點成燎原。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靈流從心口溢出,陰冷潮濕,像毒蛇一般,帶着絲絲縷縷的絕望無孔不入。
“啊!九幽魔氣!他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