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應當是生了點情緒,那嗓音素來是不緊不慢的,眼下卻透着股涼絲絲的味道。
“渡劫還敢通靈,季朗,你有幾條命?”
“你不理我……還把通靈切了。”季驚鴻說得很慢,每個字都黏在一起,聽着有點委屈,“我怕你出事嘛。”
“再說了,誰知道火劫來得這麼突然,你又這麼久不回來,我都快擔心死你了。”
“花滿堂……”季驚鴻咚地倒在他膝蓋上,聲音小得聽不清,“當宗主首徒好累。”
花滿堂沉默良久,在他肩膀輕輕拍了拍:“洗個澡,睡一覺吧。”
剛過火劫,連走路的力氣都使不上,更别提洗澡。季驚鴻半阖着眼,迷迷糊糊講着什麼,最後竟這麼睡了過去。
花滿堂輕歎一聲,認命地将他扶起,往裡間去。
單長風不是閉關就是遊曆,管收不管教,最多隻在瓶頸期提點幾句。外人眼中的宗主之徒風光無限,可那些風光背後,是比常人多得多的汗水。
單長風從不逼季驚鴻,在他看來,徒弟開心快樂就好,哪怕功不成名不就,他也能護着一輩子。
但季驚鴻不願,他憋着一口氣,非要爬到頂峰。
是他在逼自己。
從朗月軒出來已近子時,花滿堂惦念着百草園那幾株冰蕊蓮,自雲端一躍而下。冰蕊蓮是他三年前從昆侖山花大力氣采來的,十年開花十年結果,今年隆冬恰好成熟,可治百病。本想種于國色軒,奈何生性嬌弱,隻能勉強養在百草園。
冰蕊蓮的種植之地劃在一塊荒廢的角落,外罩牡丹結界,平日鮮有人來。蓮蕊浸在月光下,冰肌雪魄,中間的蓮子潔白如雪,閃着微微的光。
牆那頭的高木影影綽綽,風一吹,枝葉嘩啦響。
花滿堂陡然停住了腳步。
低低的哭聲壓抑在喉間,被風帶到了他耳畔。
牆壁擋住了半角月光,像座落了鎖的空寂囚牢。
一牆之隔。
這裡地處偏僻,高高的林葉将光遮得嚴嚴實實,隻落下大片漆黑陰影。這是明禮居最偏僻的角落,四面無人。
刺痛一陣接一陣,像有人拿着根粗長的針釘向小腹。聞七将整個身子縮在被褥裡,聞到布料的潮味和眼淚的腥閑。
他還記得那位林師兄歉疚的笑。
“抱歉啊,師弟,你來得突然,明禮居沒有多餘位置,暫且在這兒将就一下吧。”
可來的路上,他明明看到了很多空餘房屋。
聞七安靜須臾,還是什麼都沒說,隻點點頭。進屋後小腹便重新泛上疼痛,這回較以往更強烈,疼得他跪在地面,緩了好一會兒才爬上床。
腹痛與難過混在心口,終于化成磅礴大雨落下。
他哭得太投入,壓根沒注意到門開了一條縫,也沒注意到有人鬼魂般飄然而至,停在了床前。
靈光微亮,悄無聲息地在聞七身上排查一圈,最後停在小腹的位置。花滿堂先是不解,待想清楚又皺起眉關。
他一把掀開被褥:“吃不慣為什麼不說?”
這舉動太過突兀,聞七一個激靈猛然蹦起,兩眼瞪得極大,活像被吓出了魂。
他鼻尖通紅,眼眸濕潤,臉上還挂着數道淚痕,克制不住地一下下抽噎着,煞是可憐。
“……吓到你了?”
聞七别過頭把眼淚擦掉:“你幹嘛來。”
嗓子沙啞黏糊,帶着鼻音,真真惹人心疼。
“聽到某人躲在角落偷哭。”花滿堂開窗,将牡丹扇扔了出去。
“诶!”聞七驚急,“你的扇子!”
說着便要撲過去,又被人一把抓回床上。
“又不是不回來了,急什麼?”花滿堂在床沿坐下,“肚子疼?我給你揉揉。”
“啊!不行……”
誰管他要不要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花滿堂摟到懷裡。溫熱的掌心貼上小腹,疼痛果真緩解不少。
月光從窗縫漏進來,打在花滿堂側臉,襯得他眉眼都溫和不少。
心口陡然湧上莫名的委屈,彙成酸澀聚在眼底,聞七突然推開那隻手:“不要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重新落下,淅瀝如小雨,聞七緊抿着唇,倔強重複:“不要了!”
花滿堂無奈:“又怎麼啦?”
“反正你遲早要走。”聞七擦着眼淚,偏偏怎麼也擦不幹淨,“忽冷忽熱的。”
聞言,花滿堂饒有興緻地笑了笑。
“那又怎樣?”他漫不經心地開口,“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