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人将走,聞七腦中似有驚雷劈過:“等等!”
“你……”他頓了頓,鼓足勇氣,“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
屋門不知何時被風吹開,月光一條一條漏下,明明暗暗地打過來。
“我叫花滿堂。”那人背對着他,衣尾倏然消失在了拐角。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内,這個背影成為了他魂牽夢萦的念想,也是那日開始,一連多年,他再也沒見到花滿堂一面。
次日測出靈根的刹那,林陽笑道恭喜,他卻心不在焉:“林師兄,花滿堂是誰?”
林陽大驚:“花師兄昨夜将你送來,你不認得他?!”
聞七搖搖頭,遲疑道:“能和我講講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聽到這句話,林陽心情似乎好了很多,連笑容都真誠不少:“當然可以。”
“那位可是最近風頭正盛的天之驕子,天塹峰峰主。”林陽神色難掩驕傲,“三年前花師兄正式入問心,光憑臉便将名号傳遍了整個宗門。去年的宗門大比,他又橫空出世,将衆多内峰弟子都打得落花流水,當之無愧的黑馬。”
“更了不得的是,單宗主竟欽點他為徒,萬衆矚目下拜師敬茶,此後與季師兄同門,掌管天塹峰。”林陽兩眼發亮,“短短三年,從外峰弟子躍為一峰之主,誰不誇一句驚才絕豔少年郎。”
修為、權勢、錢财、容貌皆為旁人望塵莫及,這樣的人,他怎麼敢、怎麼能……
“那……”聞七嗓子有些發啞,“那我還能見到他嗎?”
“花師兄獨掌一峰,平時很忙,連内峰弟子都甚少見到,更别提……”林陽笑了笑,“師弟不必想這些,好好修煉才是最要緊的。”
聞七趕緊道:“怎麼才能進内峰?”
“宗門定期舉辦大比,若被内峰長老看上,拜了師,便算作内峰弟子了。”
聞七沉默下來,心口的牡丹隐隐發燙,似乎提醒着他切莫癡心妄想。
林陽以為聞七生了怯意,正準備說些别的,卻聽那人突然道:“我要拜花滿堂為師。”
他聲音很輕,卻堅定得像在宣誓。
“師弟,别開玩笑了。”林陽笑容一僵,“花師兄舉世無雙,宗門内想拜他為師的大有人在,但他從來不松口。”
聞七低聲道:“可他認得我……”
“那算不了什麼。”林陽稍顯不耐地打斷,下一刻又重新變為和善,“你初來乍到不了解,等以後就明白了。”
他苦口婆心:“不過,作為師兄,我勸你趁早休了這個念頭。”
聞七沒說話,内心仍堅持着。直到後來,他才在無止盡的堅持、迷茫、失望中逐漸相信了林陽的說辭。他将心髒燒成了一把火,熬穿天地日月。昔年不起眼的少年青雲直上,卻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将希望燃為死灰。
可花滿堂再也沒出現在他跟前,而那朵牡丹成了絕望中唯一的慰藉。
他尋遍渠道,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打聽花滿堂的行蹤,奈何身有所限,向來隻聽得寥寥。
天曆449年,石咀山有銀蛇作怪,花滿堂孤身前去,大勝而歸。
450年,季驚鴻入永夜單挑玄晝,轟動天下,花滿堂匆匆趕去将人抓回。
451年,天劫突至,狂風難息,花滿堂自鎖結界閉關數月,生死未蔔。同年年末,花滿堂出關,桐安落下了第一場雪。
452年,風雨如晦,蒼龍盤旋。花滿堂與季驚鴻同赴啟天崖,戰持三天三夜,總算斬下那兇獸頭顱,從此被譽為問心雙傑。
回來時恰逢上元節,門中長老好面子,熱熱鬧鬧辦了個慶功宴。聞七勉強混上入宴的資格,望着一個個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上去敬酒。他坐在宴席末流,隻能瞧見對方衣角上的牡丹,與心心念念的人隔了一片人海。
整整五年,“花滿堂”這三個字呷在唇齒,翻來覆去地倒弄在心口,又何止一千八百多個日夜。
這裡割了片窗角,恰好能瞧見東邊明圓的月。遠些的長街,幾個孩童嬉笑着奔鬧,再遠些的半天,炸了片火樹銀花不夜天。
耳畔彌漫着熙攘雜音,眼前的花火轉瞬即逝。聞七仰頭灌下酒,放下杯盞時,原先還與季驚鴻談笑的人恰好望了過來,兩點黑眸被光照得融融暖暖。
熱浪入腸,聞七在醇香的酒液裡,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蓋過了世間一切。
僅此一眼,死灰複燃。
但也隻限于此,下一刻,花滿堂便别過頭去,就好像方才不過是個巧合。
于是沖至頭頂的熱血倏而退卻,聞七像被人當頭潑了盆冷水,寒意滲到骨子裡,泛着細密的疼,針尖一般,綿綿無盡。
也對,這都五年了,那人早該忘了。
緊攥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聞七被酒精刺激得眼尾薄紅,正打算接着往下灌,眼前卻忽然晃過一抹白,生生止住了他的動作。
聞七一愣。
橫着的手幹淨分明,彎折時指骨微微凸起,金絲粉面的袖口拉得高了些,露出纖細的小腕,隐見青筋。腕上環着個亮亮的銀镯,上刻吉祥紋樣、生肖圖案,更襯得那皮膚凝如玉脂,白皙如雪。
對方一個用力,将瓷碗奪過去,滿杯的酒液在幾番動靜中晃出些許,覆上一瓣薄唇。
聞七連呼吸都停了去,身子僵得像一塊鐵。
花滿堂奪走他用過的酒杯,一仰頭,将酒液喝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