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确接收到賈珍眼神的賈政霎時紅了眼,握緊雙拳狠狠瞪着賈珍。
奈何賈珍再沒給他半點眼神,賈政累得眼睛快抽筋,才終于不甘地别開了視線,但他心裡的怒意卻是越燒越旺。
見衆人的讨論聲漸漸平息,賈政眼神隐晦地掃過賈珍和賈赦,對着族人們一臉譴責地道,“衆位不必再說了,人過留蹤,雁過留聲,稍加用心,便能還原事情真相。”
賈代儒是在賈赦鬧過家塾之後自盡身亡,無論如何,賈赦都脫不了幹系,何必為了讨好賈珍賈赦,不顧親族情誼、往賈代儒身上潑髒水?
賈政未曾将直白的勸誡說出口,但他的眼神卻将他的心思袒露得淋漓盡緻,也讓所有賈家族人看向他的眼神都變得一言難盡。
好半晌,還是最年輕的賈??開口,試圖為他解圍,“政老爺,你是否并不知曉,賈代儒自盡的緣由?”
“我自然知曉。”賈政自信答道,随即面露歉然,“此事皆因我大哥所起。他以往從不曾在意家塾,昨日卻破天荒地去學裡考校,見學生們學得不好,便硬逼着代儒老太爺回家,這才……”
他閉上嘴,不贊同地看了賈赦一眼,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賈??雙目微滞,欲言又止。
賈珍卻是不願和賈政客氣,直截了當地問他,“所以,你是覺得,我赦叔仗勢欺人,賈代儒受了無妄之災,而我們這些人都在為虎作伥,對吧?”
“珍哥兒何必将話說得這麼難聽?”賈政狠狠皺眉,看了看賈赦,又是一聲歎息,委婉道,“大哥素來不愛讀書,見學生們不好,一時情急也是有的。”
“你說我不愛讀書可以,但别加‘素來’兩個字。”賈赦冷笑,直白地嘲諷,“我還記得與你一起上過幾年學,在我徹底丢開書本之前,你可從來沒有一處比我強。”
“或許後來你花了幾年時日趕上了?奈何皇恩浩蕩,給了你個官做,否則你或許還能考個兩榜進士來證明一下你自己?”
“你!”賈政恨恨咬牙,怒瞪賈赦,卻又反駁不能。
賈赦才不在意,乘勝追擊,“來來來,你跟我說,一個學生讀了十年書,背下了四書和詩經,卻連句讀都不對,是誰的問題?”
賈政眼睛又瞪大了一分,氣憤地甩袖,“大哥你不要與我胡攪蠻纏!學生若是不用心,哪裡能背下書來?若是用心又怎可能十年了連句讀都不會?哪裡會有你說的這種學生!”
“核桃,去把高遠叫回來!”賈赦揚聲沖着門外道。
“是,老爺!”核桃答應一聲,便聽他的腳步聲匆匆遠去。
賈赦重新看向賈政,“二弟别急,稍等一會,我這就讓人把這個學生帶來給你看。唔,對了,還有幾個能背下四書的,同樣句讀錯得一塌糊塗,你要我把他們一起叫回來嗎?”
方才塾師們考校結束,賈赦便讓賈珍安排學生們回學裡上課了。畢竟他以為今日隻是用賈代儒的事起個頭,就能直入肅清風氣的正題,誰知竟還出了賈政這個插曲!這還是他的親弟弟!呵!
賈珍立刻主動請纓,“赦叔,在甯國府哪還需要勞煩你的人?我這就讓人去把學生們全都追回來!”
“不必了!”賈政一聲厲喝,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直到此刻,賈政總算明白過來,不是賈赦逼死了賈代儒,是賈代儒僞裝的假面被賈赦戳破,又被逼得離開家塾,才會羞愧自盡。
從族人們今日的言行舉止來看,此事他們也一清二楚,唯有賈政一個人收到的消息出了錯。
而他的消息是從何而來?是周瑞夫婦前往賈代儒家幫忙,然後回來禀報的!
他們說,到了代儒家,才發現冷冷清清,以往在族中相互幫忙的族親竟是一個都沒有,他們心裡便打了一個突。
等到見了屍體上的痕迹,又偶然從隔壁族親口中聽到賈赦的名字,再從賈瑞口中問出賈赦在家塾的所作所為,他們立時猜到了“真相”。
定是賈赦自覺這些日子已在榮國府站穩了腳跟,想要到族中立威。不想拿賈代儒開刀時用力過猛,逼得賈代儒直接上吊了。
全然忘記自己聽到消息時的深信不疑,賈政在心裡将周瑞夫妻罵了個狗血噴頭,然後對着賈赦扯了扯嘴角,“大哥,是我的錯,我不該聽信外頭的風言風語,誤會了你。”
不等賈赦答話,他又急急為自己辯解,“隻是我這些年獨自支撐榮國府,不敢有半點行差踏錯,生怕辱沒了門楣,故而今日才會同樣苛刻的要求你。”
“誰知卻是我矯枉過正,冤枉了你。還請大哥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這些年确實是辛苦你了,冤不冤枉的也别再提了。”賈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不過你放心,如今我已知曉你的難處,往後自不會再讓你獨木難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