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跟着歎息,榮國府兩個老爺兩個太太,無論碰上誰,便是隻為面子,也不會不管他們。
偏偏兩回都碰上了老太太,這運氣可真是夠差的!
感歎完畢,賈赦收拾心情,回歸正題,“外甥媳婦,你單獨留我下來,應該不單隻為說這些?”
雖則初見時似有些軟弱,有之後這一番對話,賈赦并不認為高太太是一個喜愛抱怨之人,更不必說與他這樣一個外人抱怨。
“都說疏不間親,但我已是将死之人,心中有話便不吐不快。”高太太直視賈赦雙眼,鄭重地問,“舅老爺可還要聽?”
賈赦身形微頓,再歎一口氣,同樣鄭重地看回去,“我方才便說過,不想帶着猜忌逃避,外甥媳婦請說吧。”
高太太又笑了,“舅老爺真真果決。我要說的話,是太太臨去前告訴我的。也不該說是太太告訴我的,是她受不住打擊,自己自言自語,被我聽見的。”
賈赦抿了抿嘴,并未開口,但耳朵卻是聽得更認真了。
“連親兒子都能下手,我怎就還對她心存僥幸?”
“還是祖母老辣,挑了一個好孫媳婦,防的滴水不漏,我怎就沒向她多讨教幾分?”
高太太壓低了聲音,目光幽幽,“前頭這兩句是太太的原話。或許被下手的那個兒子就是你,也或許令公子和先舅太太的死便是時日長了沒防住。”
“後頭這兩句全是我的猜測,舅老爺你信或不信,也全憑你自己了。我要說的話說完了,舅老爺請便吧。”
話落,高太太閉上了眼睛。
“外甥媳婦好生歇息,告辭。”賈赦眼神閃爍了幾下,轉身往外走。
“哦對了!”高太太又出了聲。
賈赦疑惑地回頭望去。
高太太眼睛也沒睜,輕飄飄地道,“最後提醒舅老爺一句,若是你想查老太太的事,最關鍵的人是榮國府管家賴大的母親賴嬷嬷。”
***
“賴嬷嬷?”
從高家回來,賈赦自個兒琢磨了許久,終是把馬廣平叫了過來,問他這些時日探查到的關于賴嬷嬷的消息。
“回老爺,我查到,賴嬷嬷五歲那年被賣入賈府,一年之後入榮太夫人院子當粗使,八歲升為三等丫鬟,十一歲升了二等,十五歲便升了一等。”
“四年後,賴嬷嬷十九歲時出嫁,次年便生了兒子賴大,過後沒回榮太夫人身邊,卻是去了老太太身邊伺候。直到三年前,賴嬷嬷生了一場重病,方才退居榮養。”
“而這三十多年,賴嬷嬷一直是老太太身邊第一得意人,連老太太的衆多陪房都比不上。”
馬廣平心下有幾分忐忑,他受雇賈赦時日有限,之前又有大量心思花費在賈赦的私産上頭,而賴嬷嬷早已出府榮養,他暫時隻查到了這些表面的東西。
賈赦卻不以為意,隻對賴嬷嬷啧啧稱奇,“從祖母的親信,無縫銜接成為老太太的親信,賴嬷嬷的手段果真是了得,難怪能養出一個大管家兒子,還有一個捐了官的孫子。”
“捐官?”馬廣平疑惑,“老爺是從别處得的消息?據我所知,賴家雖為了捐官勞心勞力了好幾年,但如今還未曾如願。”
“竟然還未曾如願?”賈赦挑眉問道,“那賴尚榮今年幾歲了?”
馬廣平答道,“他今年二十。”
二十?賈赦依稀記得,書冊裡寫的是賴尚榮二十歲捐官,三十歲補了外任,這才請賈府主子們到賴家園子裡吃酒。
如今賴尚榮已二十了,卻還沒捐官,也不知是沒到時日,還是被他所影響,誤了捐官這回事。
不過不管是為何,既然被他得知此事,賴尚榮這個官就不用想了。
賈赦在心底哼了一聲,對馬廣平道,“這些日子查探下來,你對賴家所知如何?”
“回老爺,賴家如今在府上當差的隻有賴大夫妻。素來待上恭謹,待下寬和,在府上名聲極好。”馬廣平垂頭答道。
“在府上名聲極好?”賈赦挑眉,短短幾個字卻是意味深長。
榮國府這些奴才,他“馬棚将軍”的名聲便是他們所傳,書冊裡稱家裡的姑娘“木頭”,嘀咕客居的表姑娘“刻薄”,當家奶奶在他們口中更是沒個好字,如今賴大一家竟是“名聲極好”,真真是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