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片刻,陳雍容坐了下來,開始思索起自己和範閑的對話,範閑剛才說起肖恩孫子的事情,又在得知她的身世後有一瞬的怔愣,顯然是猜到了什麼。
種種聯系之下,恐怕範閑是把她當做了肖恩的孫子。
陳雍容自己對小時候的事情記得不甚清楚,唯獨那段太過痛苦的經曆一直銘刻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更何況肖恩已死,又沒有什麼合适的手段能夠驗證這個猜想,範閑大概也是在想明白這一點之後選擇不再追問。
“我不知道我究竟算是哪裡的人。”陳雍容輕聲道:“但是我知道,慶國有我想要守護的人,唯有這一點,我丢掉性命也割舍不下。”
原本在閉目養神的言冰雲一愣,擡眼看向她,過了一會才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他默然片刻,又道:“如今這其中的人還有範閑,對吧?”
陳雍容和他對視片刻,道:“我有些害怕……”
言冰雲聽出她聲音中從未有過的猶疑,開口問道:“什麼意思?”
“範閑……對院長應當已經有所懷疑,不會再像過去那般信任院長。”陳雍容攥緊手,道:“我和院長的關系也許會妨礙他,他心中也會有所芥蒂,就和過去一樣……”
陳雍容自幼習武,鮮少有松懈的時候,可此時此刻,她塌下肩膀,顯然是已經陷入了糾結之中。
換做是過去的她,從不會在意這些事情,這也正是陳萍萍一直隻讓她做“利刃”的緣故。
人的感情便是血肉污泥,一旦對此揮刀太多次,總有生鏽的那一天,而鈍刀隻會傷害自己。
隻是範閑加快了這個進程罷了。
言冰雲起身,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雍容,世界上的事情并非隻有是與否、黑與白,你也不是隻能在院長和範閑之中二選一。”
陳雍容與他對視,過了一會才道:“冰雲,你以前不會說這種話的……”
換做是以前,言冰雲大概隻會勸她和範閑一刀兩斷,就如同她勸言冰雲與沈婉兒那樣……
言冰雲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随後道:“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大公無私,我确實也有自己的私心,隻是未曾說過。”
親情也好、友情也好、至交也好、知己也好,至少陳雍容也在這份私心之中。
陳雍容輕輕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起身道:“我先回慶國……在他面前,我想不出該如何是好。”
言冰雲知道她是怕自己一時心軟,反而做出了錯誤的決斷,便微微颔首,道:“我明白,注意安全。”
倘若陳雍容真的能想出該如何是好,就不會選擇逃避,現在這樣匆忙離開,無非是害怕自己“心軟”罷了。
陳雍容擡腳向外走,又忽然停下,回頭看向言冰雲,道:“他若是後悔了,我也不會介意,日後再見就是陌路。”
另一邊範閑拉攏上杉虎歸來,院子裡卻出奇的安靜,他環顧一周,開口問道:“雍容!我回來了!”
半晌沒有回應,範閑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他快步進屋,大聲道:“雍容!雍容!”
“别喊了,她回國了。”言冰雲緩步走出,道:“已經走了有一陣子了,以她的腳程,你追不上。”
範閑頓時急了,道:“不是……我就出去交代點事情,我媳婦兒怎麼就沒了?言冰雲,是不是你——”
臨走前自家媳婦兒還面色如常,怎麼轉頭就跑了?除了言冰雲這個青梅竹馬偷偷說他壞話,範閑想不出别的可能。
言冰雲淡然開口道:“她和院長是什麼樣的關系,你比我更清楚,你不信院長,之後必然有所行動,她夾在中間隻會兩面為難。”
範閑啞口無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煩躁地抓着頭發,頹敗道:“在她心裡,還是陳萍萍更重要,對吧?”
想想也是,他和雍容認識多久,雍容和陳萍萍又認識多久?無論是父女之情、師生之情還是提攜之情,都不是他短短時間能比得上的,要是雍容隻因為這短短一年的時間就棄陳萍萍于不顧,那就不是她了。
王啟年跟在一邊,看着自家大人這樣,開口安慰道:“這個大人您不是吟誦過嘛,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放屁!”範閑猛地擡頭,道:“雍容就是雍容,我隻要她一個!”
他說完又知道陳雍容的決斷比誰都要快準狠,既然已經抛下了他,想必是已經做出了決定,從今以後,便再也沒有他的雍容,有的隻是慶國的九品高手陳海慶。
本來他和雍容好好的,結果讓慶國的這幾個老家夥一折騰,他直接被分手了……這都什麼事兒啊?
他和雍容可就差最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