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晴雪再是上前一步:“少恭,你可知這青玉壇在密謀些什麼?為什麼想要得到焚寂?”
歐陽少恭斂了斂眉,歎了口氣:“其實,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之前,我還被脅迫呆在青玉壇内部一段時間。那段時間裡,我倒是探得了一點。據說是那青玉壇的掌門雷嚴在一本上古冊子裡見得了一種罕見的丹藥,這種丹藥非常厲害,他也很想見到那丹藥的實物。于是,便‘尋找’無數醫家和藥士前去青玉壇,替他煉藥。然而,金丹之術與醫藥之中的丹術那是兩回事。如此反複,雷嚴也始終沒有如願。我也是被迫撸去的人之一。雷嚴讓我見過那本上古冊子。但那種東西,我也無能為力。隻不過是我們歐陽家名聲在外,我盡力虛與委蛇,才一拖再拖,想辦法逃遁。”
眉頭皺得死緊:“那丹藥...需要一種非常特殊的藥引子,才能初具形态。”
風晴雪輕微眯了眯眼:“莫非...”
歐陽少恭點了點頭:“就是這樣。但這不現實。至少也需要個具體的形态才行。”
給風晴雪遞去一個眼神:“倒是你那日所說的事情,讓我對此有了一個比較靠譜的猜想。”
風晴雪眉毛一挑:“居然...”
歐陽少恭右手的拇指對着食指的第二指節狠狠搓揉了幾下,看向風晴雪道:“晴雪,至少我也跟青玉壇的人打過交道,他們目前還想着綁了寂桐來迫我就範,說明他們還需要我,我對他們還有價值。無論是寂桐的性命,還是我們的疑惑,都需要有人來深入虎穴。此番,就讓我去。我定給你們送來确切的消息。我們裡應外合,将這個毒瘤給除了!”
風晴雪深以為然,卻又憂心:“少恭,你...”
歐陽少恭拍拍風晴雪的肩頭:“放心~跟他們虛與委蛇了十餘年,我不還是好好的?”
深深地看着風晴雪:“倒是你,恐怕得受累了~”
風晴雪不解地鎖鎖眉:“我?”
歐陽少恭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此番,我們兵分兩路。我先去青玉壇那邊穩住。你則趕往阿越和屠蘇前去的鐵柱觀,幫我搬救兵。有阿越和屠蘇在,青玉壇好歹還會投鼠忌器。”
風晴雪一想,也是這麼個理,便應了下來。
與此同時,也有些犯難:“這鐵柱觀在哪兒?該怎麼去?”
歐陽少恭淡淡笑笑:“這倒是不難。你待會兒找付叔要來地圖看看就知道了。”
風晴雪點點頭。
歐陽少恭看向方蘭生:“小蘭,抱歉,讓你也卷入了這些雜事之中。這些雜事我自會處理,這次确實有些意外。寂桐的事情,你就别告訴如沁了。她才大病初愈,知曉這些事,幫不上忙的同時,還心急火燎,對養病不好。”
方蘭生點點頭:“我知道了,會照顧好二姐的。你若是有什麼需要,想辦法遞信給我就是。我一定幫忙!”
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少恭,此次你要前去青玉壇,不如還是找到那個酒鬼之後再去吧~雖然他确實成天到晚爛醉如泥,但武力也确實不錯,至少在晴雪找到陵越大哥和屠蘇之前,能夠相對保證你的安全一些。”
歐陽少恭微微低頭一瞬,又擡起頭來:“你說得對!”
看向風晴雪:“事不宜遲,飯後我們便開始行動!”
風晴雪一口應下。
随後,方蘭生也留下匆匆吃了頓飯後,歐陽少恭将做好的藥交予方蘭生,叮囑了用法之後,就與幾人各奔東西。
歐陽少恭前腳走,風晴雪後腳就跟着問了鐵柱觀的具體位置。
正欲騰翔而去,卻見得那即将要完滿的月,心下一驚。
趕緊找上了還未走遠的歐陽少恭:“少恭,等等!”
歐陽少恭聽聞喊聲,回過身來:“晴雪,發生什麼事了?”
風晴雪氣喘籲籲地來到歐陽少恭面前,連氣都還沒有喘勻就道:“少恭,馬上就是月圓之夜了!”
歐陽少恭擡眼看向那即将完滿的月,懊惱地揉了揉額角:“糟糕!光是想着寂桐去了,卻忘了此事。”
放下手來:“走!我們一道回去,我把做好的藥丸給你。你到時候隻需要用熱水将藥丸化開,再将你的血滴入就可。”
随後,兩者又一道回府。
歐陽少恭把藥交給風晴雪之後,再次離開。
風晴雪握着藥盒的手緊了緊,還是盡快離開了。
許是風晴雪的心中實在過于擔憂百裡屠蘇,就連一隻黑色的小尾巴都沒有發現。
***
晚膳之後,陵越和百裡屠蘇一道閑閑地散着步。
陵越有意識地帶着百裡屠蘇往稍微安靜些的地方去。
一邊走着,一邊有些鬧心地道:“現在知曉這提神之物不能多飲了吧?”
百裡屠蘇微微别過眼去,沒搭話。
陵越點點貓腦袋:“當我是空氣?”
百裡屠蘇撇撇嘴:“知道了,行了吧?”
陵越無奈地笑笑,又攬過百裡屠蘇的肩頭:“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濃茶确實不宜多飲。多飲,不僅僅會醉茶,還會影響到食欲。你看你今日才吃了多少?方才,陵皎一直不停地給我遞眼色,差點眼珠子都要飛過來了~他瞧你那個數着米吃飯還臉色蒼白的模樣,都快擔心死了~還以為你生什麼病了呢~特地提醒我,得問問你。你看看,這造成了多大的誤會啊~”
百裡屠蘇嘴角微微下彎,隐約有一絲不情願和羞赧:“下不為例,行了嗎?”
陵越眼角帶笑,卻還要繃着個嚴肅的模樣:“這話的言下之意怕是,這次就算了,下次還敢的意思,對吧?”
百裡屠蘇輕輕咬了咬牙,一眼給陵越瞪過去。
陵越瞧着這貓兒隐隐呲牙的模樣,确實笑了出來。
百裡屠蘇抿着唇,把頭扭開。
陵越瞥了一眼某隻貓兒的後腦勺,攬了攬百裡屠蘇的肩:“好了~這是大家關心你的身體~身體好,才是做事的本錢。”
百裡屠蘇當然知道,這是大家的好意。
但...他确實忘不了今早跟陵越分别過後,所感受到的那種幾乎天寒地凍的寒意。
那種寒意促使着他,鞭策着他,一定要找到那個奧秘。
雖然心中有了一個明确的尋找答案的方向,但一時之間要從一本逸事裡面去找到一個問題的正确答案,這委實...
尤其,這《靈陣異聞錄》寫得...
這實在是很像在一大片虛空中,去抓得那麼一閃而逝的流星...
這...
百裡屠蘇淺淺抿了抿唇,抱臂低聲道:“...師兄,我...這件事,我确實有一點思路,但...你知道的,‘他’嗜血,不會莫名其妙地聞到血腥味。這讓我感到,恐怕事情不止封印的動搖那麼簡單。而且,你與我講的那些事情,也讓我感到若此處當真隻為了這麼一件事而堅守,我總感到...我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現在,很像是置身于那‘翻雲寨’的霧氣之中,似乎周圍都是答案,卻又不是答案。一切似是而非。我...”
陵越捏了捏百裡屠蘇的肩頭,表情有一絲複雜:“...那不是堅守,而是一個約定。”
百裡屠蘇滿腦門子的問号:“約定?”
陵越眼神複雜地看向遠處:“還記得我說,那個封印不傷及狼妖的性命嗎?”
百裡屠蘇皺着眉,點了一下頭:“記得。”
忽而,迷霧散了點去。
百裡屠蘇偏頭看向陵越:“意思就是...不是本意,而是...”
陵越心下一驚,卻盡力去壓住那種驚濤駭浪:“正是。所以,你所感到的那種奇怪,這是源頭。”
百裡屠蘇抿了抿唇,聲音略略有些遲疑:“...我記得有一次陵陽提過一個詞...春秋筆法...”
看向陵越:“是不是...”
百裡屠蘇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陵越輕輕用食指按住了唇珠:“所以你看《靈陣異聞錄》的時候,會有那種感覺。但就是因為如此,所花費的精力才非常多。必須要從那些似是而非中找到作者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那應該才是我們打開寶盒的鑰匙。”
百裡屠蘇睜大了眼,一時之間有了那麼一瞬的茫然之感。
陵越緩緩收回手來,發覺他們已經走到了鐵柱觀相對偏僻,卻風景絕佳的一個位置。
暫且止了步子。
百裡屠蘇緩緩回過神來,低垂眼簾,面容隐約有些暗色。
察覺到百裡屠蘇有些低落,陵越摟住了百裡屠蘇的雙肩:“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斷斷不可明說,否則,性命難保。”
百裡屠蘇淺淺抿了抿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陵越在心底淺淺歎了口氣,又揉了揉百裡屠蘇的頭頂。
感覺到自腦袋頂傳來的溫熱,百裡屠蘇才有那麼一絲在人間的感受。
陵越瞥了一眼夜色,低下頭,溫柔道:“我們回房吧~”
百裡屠蘇的眼睫顫了顫,沒說什麼。
陵越攬過百裡屠蘇的肩頭,慢慢帶着百裡屠蘇回房。
夜風清涼,幽幽帶着兩人的發絲輕飛。
回到屋中,陵越見得桌上放着一碗紅棗枸杞龍眼粥,還冒着熱氣。
一看就知,那是用靈力溫着的。
忽而,心間溢出了一絲怪誕的感受。
但一想到,百裡屠蘇沒吃好飯,又喝了太多濃茶,怕是一晚上都睡不好,胃也不太好受,心間隐約有了一絲感謝。
慢慢把百裡屠蘇推到圓凳邊,将人按下,輕輕捏捏人的肩頭:“陵皎他們肯定是覺得你沒吃好,還特意給你送了晚膳來。多少吃一點,否則晚上很難睡好~”
此刻,陵越才發覺,粥中還有山藥、茯苓、芡實。
略略一怔。
又為之前那個在心間冒出的怪異的感受,想要暗暗唾棄一下他那糟糕的想象力。
稍稍斂了斂心思,這才前去把門關上。
回到百裡屠蘇的身邊坐下,卻發現百裡屠蘇沒有動,竟起了一絲調笑:“這是要我喂你?”
也許,關于喂東西這件事,确實是一件帶着羞恥色彩的事,即使是此刻腦中空空沒有動作的百裡屠蘇,也立刻端起碗來扒拉。
瞧着百裡屠蘇那紅透的耳朵,陵越輕笑。
雖然這粥确實是很符合百裡屠蘇口味的清甜,但也确實因着喝了濃茶,胃口不佳,也就吃了幾口,便有些難以下咽了。
陵越瞧了一眼,拿來水壺,往碗裡添了一些熱水。
此時,粥更清了些。
放下茶壺,陵越緩緩道:“無論如何,米湯也要多喝一些。”
百裡屠蘇心知,陵越是為他好,隻得是用勺子攪了攪,盡量多吃一些。
極為勉強的,還是把粥喝完了。
陵越收拾了碗筷,去還。
百裡屠蘇摸了摸肚子,來到窗邊,一下越上窗台,曲腿抱臂,倚着窗台而坐。
任由那晚間的風将方才喝粥之時的熱乎乎,吹散。
陵越将碗歸還廚房之後,并未回房,而是去了那鐵柱觀後山的斷崖之上。
負手而立。
微微垂眼,看着那燈光微弱的鐵柱觀,眼睫輕顫。
夜風拂過,藍色的發帶随風飛舞。
若此刻有人見得,恐怕多半以為是仙君臨世了。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陵越擡眼看向遠處:“出來。”
幾乎是話音剛落,便真的有腳步聲響起,又在陵越的身後停下:“見過長老。”
陵越淺淺地勾勾嘴角:“你也來賞月?”
來者看了一眼快要完滿的月,又垂下眼去:“...鐵柱觀實則應該期待無月可賞~”
陵越一怔。
無月可賞...
這是...
心下一緊。
那狼妖...
焚寂...
果然如此。
隻是...
陵越輕微眯了眯眼:“你動過《靈陣異聞錄》?”
來者影影綽綽地勾了勾嘴角:“這不是長老的師弟想要的東西嗎?”
陵越微微側過臉去,卻沒有看向身後的人:“你故意的?”
來者淡笑:“長老不想讓人知道那《草木怪譚》的秘密,卻對《靈陣異聞錄》并未提出什麼異議,我猜是長老不知兩者淵源。”
陵越鎖了鎖眉:“這其中究竟有什麼淵源?”
來者看向即将完滿的月,重重地歎了口氣:“...他說,兩本書的作者是一對天生有着陰陽眼的兄弟。”
陵越心下一驚。
若是如此...
右手不由微微攥拳:“那麼獨特的體質?”
來者的歎息并未消散:“并且同是殘魂之人。”
陵越倒抽一口涼氣:“這...”
來者淺淺搖了搖頭,來到陵越身側,與陵越并肩而立:“他們那獨特的陰陽眼實則拜殘魂所緻。兄長有命魂,卻無天地二魂,以及沒有感情,能看見許多光怪陸離,能夠揮筆而就,但卻每天都像是新的一天。幼弟有天地二魂,天生有着過目不忘的本事,情感充沛,卻性命時常垂危。兩者相伴而行,方能完整而遠走。隻有一方,獨木難支。”
陵越的心跳得差點蹦出嗓子眼兒:“這...”
來者微微垂了眼:“這一對古裡古怪的兄弟,每一天都要靠弟弟的血來支持兄長的記憶,靠兄長的血來維系弟弟的性命。如此模樣,仿佛原本一人,卻被生生豁開。”
聲音略略變低變啞:“...若在道家,這是毫無異議的形神分離。而在佛家,這是花開并蒂,一蓮雙生。”
陵越目光一滞,喃喃地咀嚼着:“...花開并蒂...一蓮雙生...”
喉間一緊,氣息略略粗重:“也就是說...”
來者低垂眼睫,卻再沒有多言。
俄而,看向關押着狼妖的禁地:“...長老,你希望他找到答案嗎?”
陵越眼神複雜地看向身旁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樣一個問題。
他幾乎已經猜測到了答案,但...
陵越抿了抿唇,也看向了藏書樓的位置。
來者瞥了陵越一眼,淡道:“有時,真正可怕的,是博聞強識。”
言罷,緩緩轉過身,一步一步離開。
陵越的眼神再次複雜起來:“...梵術竟有如此奧妙?”
來者腳步頓住,眼眸似那寒星:“長老,我不會梵術。但曾經過多的佛經讓我有了一度的猜測。”
擡眼看向那即将完滿的月:“我想,長老想要與天意相争,總該有更多的人意才是。”
言罷,垂下眼,又繼續走。
陵越淺淺皺了皺眉:“...東西是你放的...”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來者未曾停下腳步,聲音變得極似鬼魅:“長老,天堂的美妙,凡人隻能在恍惚或是在夢境中窺得一二。我想,現在并不完全是你師弟應該找到答案的時機。”
身影很快淹沒在了夜色之下。
陵越雙肩重重一塌,面色幽微。
心間起伏數次,還是勉強歸于平靜。
速速回房。
此刻,百裡屠蘇依舊坐在窗台上,卻腦瓜子一點一點的。
顯然是犯困了,卻還等着陵越回來。
瞧着在月色之下的百裡屠蘇,陵越心下暗暗發悶。
一言不發,來到百裡屠蘇身旁,将人抱起。
腦瓜子極沉的百裡屠蘇,軟綿綿地擡手環住了陵越的脖子:“師兄~”
像小貓兒在叫一般。
陵越鎖了鎖眉,将人放到了床榻上,又為人除去束縛,蓋好被子。
深深地看了一眼埋首被褥間的百裡屠蘇,眸色複雜。
輕巧地起身來到圓桌旁,打開了那本《靈陣異聞錄》。
***
風晴雪一路往鐵柱觀而去。
但這騰翔之術,遠遠比不上禦劍。
加之那寒毒的摧殘,風晴雪當真有些一路走走停停的意思。
雖然心間也焦急,但現實确實也絆住了風晴雪的腳步。
小尾巴瞧着風晴雪那變差的面色,以及腰間總是晃蕩着的玉墜子,眸色深沉而戲谑。
***
将那《靈陣異聞錄》迅速翻閱完成,陵越心間忽而就有了當初在魏澤那裡聽說《草木怪譚》的感受。
果然,同根同源的東西,是存在這冥冥之中的榮辱與共。
就像...
陵越看向手中的書,又看向熟睡中的百裡屠蘇,眉心的“川”字安靜地借着月光舞蹈,卻又沒有讓那應該觀賞的人看到。
***
一夜就這樣過去。
風晴雪醒來之時,已經接近午時。
然而,過多的消耗卻讓她渾身上下綿軟無力。
就連睜開眼睛,在此時都變作了一件費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