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屠蘇一愣,無意識伸出的手,卻沒有抓住陵越的一絲衣角。
風晴雪受到術法反噬,嘴角也有了一絲殷紅。
但此刻如墜冰窟的她,卻異常的冷靜。
甚至對芙蕖有了一絲同情。
然而,面對現如今這種生死攸關,她閉上了眼,催動屬于大地之母的靈力,暫緩狼妖的戾氣,讓陵越有機會突破。
令風晴雪沒想到的是,這魔域的東西竟那般難纏。
她的靈力竟然不起作用?!
風晴雪一下睜開眼,斷了法力的催動,一手捂上心口,忽覺一股灼熱将肺腑給燒穿。
之前,她還覺得冰天雪地,這會兒卻...
這是...
即使這确實挺緩解她的寒證,但她更怕,這來者不善。
陵越舉劍再迎。
狼妖那雙眼兒瞧得有趣,當然再戰。
陵越依舊身形靈巧,然而氣力弱了,當然也如喪家之犬。
再一次,血霧漫天。
身體若斷翅的蝴蝶般墜落。
微微閉上眼。
嘴角微不可察地輕勾。
呵~
果然藥有問題~
不過麼...
呵~
百裡屠蘇的眉心在此刻蒸騰出了黑霧。
風晴雪一凜,看向百裡屠蘇,手指發涼。
百裡屠蘇一下扶住幾乎是摔進他懷裡的陵越,聲音第一次翻騰着屬于人的恨意:“晴雪,替我照顧好師兄~”
風晴雪内心極其駭然。
她從未在百裡屠蘇的身上見到過這樣的壓迫感。
她原以為這種壓迫感隻有陵越才有。
畢竟,陵越也算是久居高位的人。
而百裡屠蘇...
即使是如此境地,氣息紊亂,陵越也不忘安撫人:“屠...咳咳咳~屠蘇,我沒事~”
百裡屠蘇帶着恨意,看向那身形巨大的狼妖,話卻是對風晴雪說的:“還不過來?”
風晴雪一凜,甚至是有些同手同腳地走了過去,如同一個提線木偶般的,真的扶住了陵越。
此刻,她也更加真實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她幾乎是用盡了力氣,才能穩住身形,扶住幾乎将全身重量都傾軋過來的陵越。
這是重傷之人的體征。
百裡屠蘇見風晴雪把陵越給扶穩當了,這才上前一步,劍指狼妖:“帶師兄他們走~”
陵越一驚:“你要獨自對付他?”
百裡屠蘇微微偏頭,但卻始終沒有看向陵越的方向:“師兄放心,我隻為求勝!”
陵越渾身一顫,拄着霄河,氣息更加紊亂:“你以為你有勝算?”
百裡屠蘇徹底直視狼妖,面色陰沉,那雙杏眸中當然有掙紮,但誰傷了陵越,那便讓焚寂業火将這世間化作煉獄吧~
動作極快地聚力于左掌,特意避開陵越的心脈以及手少陰心包經巡行的位置,一掌打向陵越的下腹。
所有人都被百裡屠蘇的動作給震驚了。
居然...
陵越當然更驚,迷糊過去之前,隻剩得下火星迸濺卻有心無力的一句:“混賬...”
這下,陵越徹底松了勁,差點将風晴雪給壓塌。
百裡屠蘇也知風晴雪武力差,又是聚力于左掌,瞬間掌風撲面而至陵耀等人。
陵耀等人,完全是被一陣飓風給吸到了陵越身邊去。
将将站穩,就得了百裡屠蘇冷冷一句:“照顧好師兄,不要讓我有後顧之憂。否則,你們的血就會是師兄的祭品~”
這話,哪裡像是從百裡屠蘇嘴裡說出來的?
衆人震驚。
然而,百裡屠蘇等不了那麼久了,蟄伏在他體内的煞氣感覺到他的滔天恨意,就要壓抑不住了。
不再解釋,又是一掌,将所有人送離這個風暴中心。
被送離的那一刻,無論是陵耀還是陵皎,人都是懵的。
但就萦繞在鼻尖的血腥味卻在提醒着他們。
稍稍一回神,就擠開風晴雪,一左一右扶住了陵越。
剛一扶住,兩人就對視了一眼——這是什麼情況?怎麼陵越渾身上下這麼冰?這...陵越可是五行屬水的人,但平日裡陽氣很足,即使是個三五步的距離也能感覺到一股陽氣。這...
兩者心間一滞,都皺緊了眉頭。
風晴雪被擠開的那一刻,還有些發懵。
但當見得陵耀和陵皎如同門神般的将陵越給護着,再一想到陵耀那如寒冰般的話和寒鐵般的态度,默默地離得遠了些。
上了岸,陵耀和陵皎趕緊找了個位置,将陵越放下。
此刻,幾人都滿身皆是血污,看得人膽戰心驚。
明羲子一瞧,趕緊過來:“這是...”
陵耀和陵皎對視一眼,由陵皎道:“狼妖确實強大,我等力有不逮,還牽連長老至此,罪無可恕~”
明羲子驚得眼睛都給瞪大了。
他當然知道陵越的計劃,但根本沒想到,事情竟然會走到如此地步。
這...
他要如何向紫胤仙君交代?
如何向他師父交代?
寒意自後脊蔓延至全身,惹得明羲子一個激靈:“那...”
陵皎一聽便明白明羲子要問的是什麼,想到有些事,聲音竟低落得像是見得了天地同悲之狀:“他...要以一人性命,保下所有人...”
明羲子腳下一個踉跄:“什麼?!!!”
陵皎卻沒了興緻回答這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壓低了聲音,對陵耀道:“你有帶着‘紫蘿黛’嗎?”
陵耀沒回答,隻是沉默着從懷中拿出一隻隻有四分之一個手掌大小,半個指頭厚度的銀質盒子來。
打開盒子,卻并無任何味道溢出。
盒中一半是藍,一半是紅。
中間有着一個分隔的隔闆。
無論藍色,還是紅色,皆為脂膏。
但卻是完全透明的狀态。
陵耀把盒子放在右手掌心,以勞宮穴為中心。
蹲下身來,将手放到陵越膻中穴的位置,催動内力推至勞宮穴的位置。
令勞宮之火緩慢地加熱這個盒子。
很快盒中的脂膏就如同以小火熬制的湯藥般,融化至液體狀,咕嘟咕嘟的,冒着細密的泡泡,卻沒有泡沫破裂之聲。
但泡沫的破裂卻會帶來一些煙霧的蒸騰。
兩份煙霧吻頸交纏,如同難舍難分的愛人。
慢慢化作一體。
幻化出如夢似幻的紫煙來。
如此催動内力,極耗精氣神。
陵耀的額間盡是細汗。
瞧着陵耀辛苦,陵皎本欲去搭把手,但...他的五行屬性卻催動不了藥效,隻得從懷中拿了個銀瓶出來,随時準備給陵耀喂下恢複氣力的丹藥。
此時,陵皎心間隐隐約約的,泛起了一絲漣漪來。
他們的頭兒到底是什麼人?
怎麼能夠輕易拿到這種宮中都難以得到的秘藥?
别看着這盒子那麼小,其中所放的藥,卻值萬兩紋銀。
關鍵在于,待得藥效徹底發揮,脂膏變作透明無色狀之時,得到這個盒子也沒有任何用處。
這般價值的療傷...
陵皎極為輕微地抿了抿唇。
盒子内的藥膏在逐漸變作無色。
待得徹底變作無色的那一刻,停止沸騰。
最後一息,也被陵越吸入。
見此情形,陵耀趕緊收了功,氣喘如牛。
陵皎趕忙給陵耀喂下丹藥,雖然幫忙不多,還是為陵耀輸送去了一些真氣,幫助陵耀平複。
當陵皎的手貼上陵耀的背心之時,才知這種療傷,可謂謀财害命。
一者,藥的價錢過于恐怖,還隻能用一次。
二者,幫助催動藥效的人,幾乎是要耗盡所有。
這...
确實有些...
陵耀松了勁,一下跌坐在地,汗如雨下。
陵皎看着,心頭隐隐一緊。
過了許久,陵耀才緩過氣來。
此刻,陵皎斷了真氣,換作内力,替陵耀将汗水烘幹。
陵耀緩緩呼出一口氣,周身松快了很多。
察覺到可自行運轉内力之時,陵耀微微震開陵皎的手,繼而自行修複起來。
陵皎輕輕勾勾嘴角,看了另外東倒西歪的兩人一眼,也坐下來修複。
隻不過是和陵耀一左一右如同護法般分列陵越兩側,以備不時之需。
陵仁與陵涪接收到陵皎的意思,也定下心來,修複損傷。
百裡屠蘇打向陵越的那一掌并沒有用多大的真力,隻是借力打力,暫停陵越氣海的運轉,加之陵越力有不逮,這才暈厥過去。
這會兒,氣海又開始運轉。
陵越的意識也跟着逐漸回籠。
也許是徹底掙脫了牢籠,此刻他的身體一身舒坦。
隻是,與狼妖的對戰,也确實對這具身體損傷不輕,加之為避免百裡屠蘇過于擔心,壓制内傷,以緻...
但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慢慢地,陵越也開始運轉心法,修複損傷。
陵端趁着無人關注,早已躲到暗處一些的地方,靜悄悄地隔岸觀火。
風晴雪上了岸,看了一眼陵越等人的情況,心間隐隐對那根本無味的熏香有那麼一絲好奇,但想到有些事,還是走去了一旁,背倚着山壁,盡量不動聲色地療傷。
修複過後,陵耀的狀态自然也好了許多。
睜眼一瞧,陵越已經開始運功療傷,心下是徹底松了口氣。
趕忙将手中的盒子往懷中一揣。
轉頭往陵皎的方向看去。
這時,正巧陵皎也收功了,往他這處看來。
兩者眼波一撞。
陵耀朝着陵皎微微颔首示意。
陵皎笑笑,并不在意。
而後陵耀朝着陵皎挑了挑眉——警惕些~别讓人給跑了~
陵皎輕輕鎖了鎖眉——這倒是不需要~人不會跑,還會跑去邀功的。重點是,我們接下來恐怕還真要去查一查,魔域的東西怎麼會到了陵端的手上?之前的事情,是否也是魔域的手筆?從蜀山派那處,想辦法探聽一下神魔之井一事,以及從另外一個方向看看,為何會在這個時候,狐狸露出尾巴來?這尾巴是不是引誘我們的?還或是真的?大概...接下來,我們又要跟大師兄分開了。就是不知...會在押解真正黑手之前還是之後了...
陵耀也跟着鎖了鎖眉——押解...真正的兇手...恐怕這是個替罪羊吧~
陵皎輕微低垂了一下眼睫——未必。據目前的情況來講,應該是與虎謀皮,卻遭遇了黑吃黑。肇臨的死,有他一份。
陵耀肩頭往下一垮——無論如何,這都是一條性命,他們...
陵皎甚至是叫做有些邪肆地勾勾嘴角——你還說人陵仁,這不是在逗人樂子嗎?無論在哪兒,隻要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必定就有性命之憂。在這件事上,能夠全怪别人嗎?蒼蠅從來不叮無縫的蛋~肇臨在這件事上,其實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更何況,站錯隊,本來就會受到規則的懲罰。不因外人,他也會死在權力的絞殺之下。這是不可辯駁之事。
陵耀目光一滞——你...
陵皎勾勾嘴角——難道你與陵樵當時的選擇是為了把自己送上斷頭台嗎?
陵耀喉間一滞。
果然,早在很久以前就輸得徹徹底底...
風晴雪緩緩睜開眼,呼出一口濁氣。
即使經過療傷,但那肺腑間的灼熱卻一絲緩解都沒有,燒得她口舌幹燥,甚至整個人都像是要裂開了似的。
此刻,她甚至都想一頭紮下這符水裡去涼快涼快。
但...
風晴雪抿了抿唇。
陵越緩緩收功,睜開雙眼,卻忍不住地嗆咳起來。
陵耀和陵皎之間無言的沉默也被打破,一齊上前去:“長老,你沒事吧?”
陵越虛虛握拳掩唇,盡力壓抑嗆咳:“無礙~”
但話音剛落,又是一陣疾風驟雨般的嗆咳。
生生給咳出一大口血來。
吓得陵耀和陵皎都不敢說話,生怕這個時候讓陵越的情況更糟。
然而,這隻是之前陵越因運功壓制在體内的淤血,吐出反而對他更好。
隻是這跟女子生産大出血般的模樣,委實駭人。
待得嗆咳停了,陵越慢慢從懷中取了張手帕出來,将嘴角的血污打理了。
輕輕對陵皎遞去一個眼神。
陵皎的呼吸一下都平順了。
極為順手地從陵越手中接過有了髒污的手帕收好,扶着陵越站起。
陵耀微微一愣,也跟着扶起陵越。
待得陵越徹底站直身子,陵皎就主動撤了攙扶。
陵越發覺陵耀還扶着他,輕輕拂下陵耀的手,獨自一人往符水邊而去。
見得陵越如此,明羲子一個箭步上前,趕緊拉住陵越的手臂,正欲說些什麼,卻在接觸陵越的那一刻,一怔,懸着的心瞬間放回肚中的同時,眉毛高高揚起:“賢侄不可!”
陵越眼睫一垂,又看向明羲子,铮铮道:“前輩,符水之下,情況波詭雲谲,我已無礙,讓我下水!”
明羲子幾乎眉毛倒豎:“賢侄,當真不可!我觀你師弟劍術,與你難分伯仲,現目前妖氣沖天,卻未見狼妖出水,何不選擇相信你師弟呢?”
陵越面色猶豫:“可他自幼身體不好,我怕...”
明羲子拉了拉陵越的手肘:“可你的情況此刻前去,恐怕反而會成為你師弟的阻礙啊~”
陵越明顯一怔,後又釋然地笑笑:“前輩言之有理~何況,我确實該相信他的~且等等吧~”
言罷,陵越便退開了些距離,靜靜站着,如同千年老松一般,挺拔又帶着孤傲。
風晴雪看在眼裡,眼睫低垂。
符水之下,百裡屠蘇仍在力戰。
然而,他确實是小瞧了這狼妖的實力。
竟然...焚寂煞氣都不怎麼奈何得了對方不說,他還被狼妖薅了一爪子,左側的臉頰刮出了三道血痕來,疼得鑽心。
幾乎是同樣的招數,他被狼妖掀起的鐵鍊一揮,直接整個人就撞到了石壁上去,就連穩住身形都難,最終是直接跟從石壁上滾落下來的石塊一般,趴伏在地。
狼妖居高臨下地看着喘息不已,凄凄慘慘的百裡屠蘇,冷冷勾了勾嘴角:“這麼不堪一擊?”
仰頭大笑:“哈哈哈~”
被如此嘲笑實力,百裡屠蘇一口氣梗在心頭,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狼妖笑罷,甚至是有些憐憫地看着百裡屠蘇:“為了那些人,值得嗎?”
百裡屠蘇一怔,心間有些莫名。
狼妖的眼神轉變為了審視:“你可知,人最是言而無信。信誓旦旦最終都會變作謊言旦旦。一張花言巧語的嘴,最是哄得心花怒放,哪知那是口蜜腹劍呐~”
聲調沉郁:“值得嗎?為了那些謊話連篇的人,在這裡拼命,值得嗎?”
狼妖的聲音此刻仿佛化作了蠱惑人心的鲛人吟唱。
聲聲入耳。
字字泣血。
腕心挫骨。
有那麼一瞬,焚寂煞氣瞬間直沖百裡屠蘇的頭頂。
與這世間共存亡之志,幾乎差點侵吞了百裡屠蘇的腦海。
但那杏眸卻在這時僅僅的隻閃過一絲幽藍色的微光。
百裡屠蘇拄着焚寂,艱難站起。
堅定地揮劍指向狼妖:“這三尺青鋒隻為他執!為他,當然值得!”
狼妖邪氣地笑笑:“你焉知他也對你謊話連篇?焉知與你不過男人的那點子小心思?焉知他兩面三刀?”
百裡屠蘇陰沉下臉來:“要戰便戰!休要妖言惑衆!”
舉劍攻來。
看着這麼一具身體居然燃燒起了魂魄之中的戰意,狼妖的嘴角牽起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刀光劍影,攪得符水翻騰。
鐵柱觀的門人,又在明羲子的示意下,再撤走一批實力稍弱一些的。
陵越輕微捂着心口,淺淺皺眉。
似是被這般情形引動到了内傷。
陵皎上前,微微扶住。
陵越并未拒絕這種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