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也是道行極高,容顔不衰,還是初見時候的模樣...
陵越...他是個甩手掌櫃,感知也十分模糊...
倒是清和對夏夷則的每一個成長都如數家珍...
他...
紫胤緩緩拿過信,翻過一瞧。
還有着慕容家獨特的火漆。
隻是年代久遠,火漆的顔色都褪去很多。
加之此信已經被打開過,更顯歲月的斑駁。
珍而重之地取出信紙。
在見到信紙的那一刻,紫胤差點呼吸一滞。
這信紙...
竟...
竟是掌門夙瑤的專用信紙...
以前,瓊華派的用紙并無差别。
隻是更加細膩一些的紙會被送到級别更高一些人的案頭。
在夙瑤篡位之後,才有了所謂的掌門專用。
他對此事其實印象并不深刻。
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他才知道玄霄并未騙他。
玄霄曾說,夙瑤資質平平,卻嫉賢妒能。
他原以為,玄霄是在記恨被冰封一事——夙瑤是參與者之一。
後來才在青陽重光之處得知,确實如此。
他那時說不上心頭是個什麼滋味。
玄霄破冰而出後,見得夙瑤的用度更是嗤之以鼻。
說夙瑤真是為了穩住權位頗費心機。
以為搞出了專用,就顯得這掌門之位來路正了似的。
荒唐無比。
但...
這信紙之上卻是夙莘最愛的鳳凰花半開的模樣...
當年那些事...
夙莘也是被怪物絞殺之後遺留下的,孤魂野鬼啊~
紫胤刻意強迫着斂了情緒,将信紙内容速速看來。
見得夙莘幾近臨終之時回憶這一生,以及對後輩的叮囑,紫胤不知道此刻他心頭應當是什麼滋味。
原來,不僅僅師父和師叔是神仙眷侶。
掌門和夙莘也是。
竟然這些有情人,都統統死于怪物之手...
倒也難怪會有砺嬰那等強大的魔頭了...
紫胤眼中既有震驚,也有怔然:“...竟...”
慕容淩眼睫輕微一顫,淺淡道:“前輩現在應該打消對在下的戒備了。”
紫胤仔細将信紙折好,放回信封之中,又将信封放在了桌上:“那天機又作何解?”
說起這天機一事,慕容淩像是忽而被一座大山壓在了背上。
挺直的腰杆兒是一下就彎了,語氣之中都帶着沉重與歎息:“...想必前輩應該清楚,‘九龍縛絲劍穗’于我慕容家是何等意義。去年,父...父王于宗正卿和欽天監處得知我之命格以為斷勢,此乃命運變盤之兆。若要化解,進入修仙宗門修煉方可。我...是赫連破雲前輩的不知多少重孫輩。聽聞族中前輩曾言,赫連前輩曾于四百多年前盛極一時的宗門瓊華派修行。但不知是何緣故,最終離開。之後,便回了邺城,與其姐姐——赫連真如生活過一段時間。在命運的牽引下,與慕容家族共結連理。也不知道當年前輩她究竟對我們這些後人有什麼囑托,她的遺物一直順着我們本家流傳了下來。此番前來青鸾峰,便是在父王得知我命格之後,拆開當年前輩她留下的一份親筆信得知前輩你與此處有着極深的淵源。之後,我就拜别了家中,來到此處,等待前輩的到訪。”
打開盤龍紋盒子第二層,從中取出了一隻畢方鳥的玉佩,遞予紫胤:“此物...前輩應該識得。”
紫胤一見這枚玉佩,立刻認了出來:“竟...竟真是師叔的玉佩!”
這白色的畢方鳥玉佩正是夙莘離開瓊華派時所墜。
竟...
紫胤心中的震驚難言。
眼見紫胤的反應,慕容淩輕輕把玉佩放進盒中,目光也落在玉佩上:“此物一直妥善保管,未有缺損。”
緩緩斂了心緒,紫胤心下也大緻有了盤算。
隻是還有個疑問尚待解決。
不過,此事卻要稍後分說了。
心下已有打算,紫胤略略遞出探究的目光:“你有何打算?”
慕容淩斂了心緒,在心底裡眼珠子一轉,語帶遲疑:“這嘛...”
拖長的尾音,顯得猶豫。
忽而,挺直了腰杆,眼眸中帶着深意地直直看向紫胤,輕輕一挑眉:“難道不是前輩應該對我有所安排?”
紫胤瞧着這慕容淩的神态,不知為何,越看越像是清和那輕佻卻又眼眸剔透的模樣。
假意垂了垂眼,才提議道:“...你可願前往天墉城?”
慕容淩微微一眯眼,看着疑惑卻眼底透亮:“目前的天下修仙第一大宗嗎?”
紫胤對此也不否認:“正是。”
慕容淩眨了眨眼:“前輩也在那裡嗎?”
紫胤微微一怔。
還真是沒看出來,這小子竟真有幾分清和的本事。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竟被不經意間套了話。
好小子~
如此,将其交給陵越,倒也姑且放心了。
紫胤緩緩地添了茶,略略一頓,才道:“...目前正在。”
言罷,細細品飲。
慕容淩瞧見紫胤的動作,竟将紫胤的話索性翻譯了一番:“意思就是說前輩之後會離開嗎?”
紫胤目光一滞,想起之前與清和來這青鸾峰之時,解開仙障,與望舒那麼多年後,第一次劍心劍意相融,心有所觸。
當年的有些事,也在這種粗略的心意相通生死與共之下,漸漸在那識海鋪陳開來。
原來...
紫胤垂了眼:“如你所言,天機已現。非界之人,終該歸根。”
慕容淩體察着紫胤的情緒,暗暗思索着,伸手握上茶盞,卻隻是暫且将目光放在了茶湯之上:“但我想,前輩她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紫胤語氣幽幽:“即使如此,人界之人也無法登天而去。”
慕容淩握着茶盞的手,食指微曲幾下,再次看向紫胤的眼中已是沉靜:“難怪前輩霍發童顔。若是如此,但憑前輩安排便是。”
紫胤瞥了一眼這座木屋的窗外。
他所處的位置,剛好能夠看到仙障之下的望舒。
這幾日靜修望舒心法。
他對望舒的變化當然有所感應。
目光收回:“...最近幾日,此處可有異象誕生?”
慕容淩的目光也往窗外一探:“前輩是說外面那柄藍色的劍嗎?”
紫胤淺淺飲了一口茶:“正是。”
慕容淩眼底閃過一絲金光,收回目光,淡定得很:“那柄劍并未有任何異常。”
紫胤周身又燃起了冰藍色的劍氣。
看似絲絲縷縷,如香爐中蒸騰而上的青煙袅袅,卻帶着鋪天蓋地的寒意和罡氣。
紫胤也不急,隻是直直地看着慕容淩的眼睛,緩緩挑了一下眉:“當真?”
察覺到一股寒氣順着地面就往膝蓋骨的位置像是大浪一般地撲過來不說,還強勢得很,慕容淩面對如此情形,自是不慌。
趕忙就運功抵擋這種排山倒海而來的威勢。
然而,之前顯然紫胤是在裝裝樣子。
此刻,是在動真格了。
慕容淩的嘴唇肉眼可見的變作青紫色。
皮膚更加冷白。
手指幾乎已成紫黑色。
真氣被壓制在保命的心脈附近,一步也動不了。
感受到紫胤的厲害,慕容淩隻得是垂了眼:“...我自來到此處,便見它是一副流光溢彩的模樣。但鑒于應該是前輩的仙障,并沒有機會近距離細看。不過,這柄劍真的非常好看。不僅僅華美異常,且一看便知,定是神兵利器。隻是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很寂寞,很痛苦,是不是在懷念着什麼。我發現,當月光恰好照耀着它的時候,它的光華會更加耀眼不說,周遭也會立刻變冷,哪怕有仙障的隔離,也無法阻止它的溫度蔓延四周。并且,在這個時候,仙障内的草地上會結霜,慢慢地會積上很厚一層,像是下雪之後的雪地。而半空中則會有那種紛紛揚揚的淡藍色光點,委實很美。”
紫胤緩慢地往回收着劍氣。
但依然令慕容淩口中有了幾絲腥氣。
察覺到壓迫減輕,慕容淩趕忙催着心脈的真氣入氣海,以氣海為中心,化去寒力。
但把心脈的真氣往氣海推卻是個有點困難的事情。
經脈被寒力所侵,狹窄逼仄,真氣通過得艱難。
紫胤細細看了看慕容淩,嘴角有了一個極輕微的弧度。
劍指一揮,所有寒力收回的同時,一道真氣也直接被彈入了慕容淩的命門穴。
升起命門之火,助慕容淩開筋拓脈,運轉周天。
但這真氣剛剛被彈入慕容淩的命門穴之後,紫胤就微微眯了眯眼。
這小子居然...
難怪清和那麼說...
難怪家族做出這種決定...
難怪...
如此,讓其跟着陵越,倒是一個相對而言合理的選擇了。
隻是...
紫胤心頭也略略泛起了一絲擔憂。
有了紫胤的幫助,慕容淩當然輕松很多。
與此同時,慕容淩也對紫胤與望舒之間的關系有了猜測。
緩緩閉上眼,慕容淩借着紫胤的真氣,加速真氣運轉,散掉寒力。
一炷香之後,慕容淩睜開雙眼,面色和緩。
紫胤自袖中取出一張冰藍色的手巾,往慕容淩的方向一遞:“...可有劍鳴?”
慕容淩額間當然因運轉真氣略有幾絲汗意。
原本他想拿出懷中的絲巾來打理,卻沒想到紫胤會遞出絲巾。
略略愣了一愣。
這...
竟然他家老祖宗這麼做...
呃...
會不會折壽啊?
雖然有些忐忑,慕容淩還是應下了紫胤的好意。
雙手恭敬接過那方絲巾。
正欲擦汗,卻見得了絲巾之上的天蠶絲繡制的家族标志。
喉頭顫顫地滑動了兩下。
天啊~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老祖宗啊~
瞧見慕容淩的眼睫顫個不停,又沒有什麼動作,紫胤暗暗感到有點好笑。
這小子一看便是皮得很。
還是應該壓一壓這性子才是。
否則,估摸着得翻了天了。
隻是...
這孩子的天資...
确實...
比陵越好上太多...
這般模樣,也不知陵越能否彈壓得住。
就當做給陵越的一場曆練吧~
紫胤略略一怔。
他怎麼會...
這種心态...
當年,師叔他...
應該是同樣的心思吧?
隻是他...辜負師叔太多了...
紫胤心間起起伏伏。
慕容淩的忐忑漸漸散去,接受了紫胤的好意,否則還顯得他沒家教似的。
細細将汗擦去,又略略整理儀容一番,這才将方巾疊好,放在桌上:“未嘗有之。倒是與它極為相似的另外一柄藍色的劍,應該是在感受到那種令周遭都冷下來的氣息之後,竟有涕泗之意。”
慕容淩這話,當然引起了紫胤的興趣:“哦?”
畢竟...
自雲天河去鬼界與雲天青胡混之後,天河劍失去了靈力和神龍之息的加持,早已陷入沉睡。
即使他是這天河劍的創造者,卻也僅僅隻能是淺淺淡淡的給天河劍一些靈力,用以溫養着。
再是巧奪天工的劍,沒有了用劍人溫養,随着時間的流逝,也會逐漸落于平庸,甚至消亡。
竟然...
難道這便是師公說的...以相取形嗎?
當年,這天河劍便是在他隐約察覺到望舒對菱紗的影響之後,為天河所鑄。
用以替換下望舒。
望舒使用的次數越少,菱紗的狀态也會越好。
當年...
紫胤落入了回憶之中。
慕容淩小心地瞥了紫胤一眼,稍稍大聲了一些:“當真如此。直到晨光熹微之時方止。每日午時,兩把劍都會有非常輕微地閃動着劍光。但外邊那把藍色的劍,光色是非常淡的藍色,甚至基本接近白光。而那把在屋子裡的劍,同樣閃着光,但卻顔色要深上不少。這個時候,他們倆似乎還挺高興的。雖然沒有劍鳴,但我感覺得出,他們在高興。隻不過,這種高興并不太相同。外邊那把藍色的劍像是遇到這一生可以傾情的人一般,高興中混合着興奮和期待。而裡邊兒那把劍卻好像是見到故友或者長輩一類的依賴之情。”
紫胤合眼片刻後,複又睜開,取了茶,淺淺飲上幾口。
慕容淩帶着探究的目光,小心地道:“前輩何以問起此事?那兩柄劍都是前輩的嗎?”
紫胤放下茶盞,擡起的眼眸中不剩絲毫往昔:“故人之物。”
慕容淩心下眼珠子一轉,面上則是一揖賠禮:“是在下僭越了。”
想着有些事,紫胤試探道:“可否與之你之生辰八字?”
對此,慕容淩很是坦蕩:“尚可。”
将桌上的東西收拾之後,取來紙筆,細細寫來。
雙手呈遞給紫胤。
紫胤取來一看。
心中暗暗歎道,真是一手好字。
蒼勁有力,卻又不失寫意翩翩。
隻是...
這字...怎麼那麼像大哥的筆法?
這...
看來,此事還非得尋清和問個清楚了。
發覺這慕容淩的種種行止都有他大哥的影子,紫胤心中當然泛起了狐疑。
再一看這生辰八字的具體内容,掐指一算,紫胤控制不住地喉頭滾了一下。
以為是他算錯,再來了一次。
然而,結果卻并無出入。
紫胤隐約有了猜想。
擡起的雙眸中不自覺地有了一分對慕容淩的憐惜:“...欽天監可是因天水違行之象,這才...”
慕容淩深深地歎了口氣,眼中既是無奈,也是感喟:“是。男子之身,竟是如此之命格,注定為紅塵所棄。”
慕容淩的話中似乎點出了有些事情的玄機。
紫胤一怔。
所以...
恍惚想起之前清和告知他的那段所謂宮闱秘史,長久以來沒有波動的心,竟猛然狂跳。
紫胤說話的聲音都變輕,少了很多利落:“你...是否家中還有長兄?”
談起此事,或許是心中挂念,腦中思念,慕容淩的眼睛裡竟有了霧氣,聲音也略帶哽咽:“...是。”
紫胤心中的震驚難以言表,痛色漸染眼底:“此事究竟是宗正卿尋欽天監,還是欽天監尋宗正卿?”
被紫胤點出這麼一件事,慕容淩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之前所有的遊刃有餘,所有的禮數周全,所有的大家風範,所有的蜂窩眼子全都變作了如洪流般的委屈:“前輩~~~”
一把撲進紫胤的懷中,淚落不止。
忽而被一個團子毫無防備地給撞了,以紫胤的功力,當然不動如山。
隻是...
這讓紫胤有一瞬間回到了幾百年前的青鸾峰。
那時,雲野人也是這麼幹的。
面對這樣的摯友,他每次都是無奈被抱。
玄霄每次都是毫不猶豫地拒絕。
這...
當真人生如一場虛空大夢啊~
也許是雲野人的毫無顧忌,又也許是近年來的清和插科打诨,紫胤緩緩抱住了這個團子。
慕容淩死死地抱住紫胤的腰,那淚水即使是隔着十三件衣袍,照樣讓紫胤感受到了淚水的鹹澀。
想起當年他離開慕容承夫婦的時候,除了有些舍不得而外,滿心滿眼的都是能夠和那些閃閃亮亮的礦石即将共處的期待。
上了山,便如入海的魚兒恣意歡暢地遊弋。
雖然經曆了許多痛徹心扉的事,但...
始終能夠真正刻下深刻印記的卻不多。
後來,去了邺城,真正見到幾乎和他一般長相,隻是高了半個頭,魁梧了許多的大哥,才發覺原來人這一生,真正割不斷的,是血脈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