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一切,慕容淩伸了個懶腰。
拿了鈞天劍,開始練習天墉劍法。
想着紫胤那個其他方面應該好說話,但在修行上絕不能有一絲差池的樣子,慕容淩覺得,這個時候就算有天分也得懸梁刺股一把了。
否則,這祖宗要是動家法,他阿爹都沒阻攔的份兒啊~
***
靜修三日,紫胤按照原定計劃,去了青鸾峰。
此處,依舊是鳥語花香。
這次,紫胤隻是獨自前往,沒帶任何劍靈。
此時,慕容淩正席地而坐在空地上。
一身月白色勁裝。
依舊是華貴的。
卻不失幹練和清爽。
慕容淩的腿上放着鈞天劍。
慕容淩雙手的手肘杵着盤膝的膝頭,又堪堪托腮,依舊戴的發冠。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滿臉寫着苦大仇深。
紫胤一來就瞧見這樣的慕容淩,倒也沒覺得有什麼,隻是覺得沒穿王子王孫正服的慕容淩看起來才像個正當時的意氣風發少年郎。
之前那樣,看着太老氣了。
來到慕容淩九步之處站定,紫胤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後,目光嚴肅:“三日之期已到。”
慕容淩斂了心神,朝紫胤期期艾艾望去,委屈都能淹沒昆侖山:“前輩還真是要趕盡殺絕呀~”
瞧着慕容淩這表面慘得無可救藥,但卻眼底信心滿滿的樣子,紫胤心底暗笑。
好小子~
這麼愛玩~
真是皮得很~
但...
這不才應該是天資卓絕卻懂不露鋒芒的聰明人嗎?
就像...
陵越一樣。
明明有能力輕易将陵端踢下演武場去,卻處處周旋,時時刺探,又小心打着讓手。
但慕容淩顯然也與陵越不同。
陵越的身後,隻有他。
故而小心翼翼地收着利劍的鋒芒。
而慕容淩的身後,是整個鮮卑族,是整個慕容家,是整個燕國王室,還有他。
若是陵越不經曆國破家亡,是否也像是慕容淩這般?
紫胤心下複雜,出口的話都帶了幾寸淩厲:“休得多言。”
慕容淩一瞧,在心底裡眼珠子一轉,趕忙應了:“是。”
一骨碌爬起來,站直身子。
開始演示天墉劍法。
演示之時,用上了心法,即使隻是三天的時間,也初具威力。
感受到迎面而來的罡風,紫胤斂了心緒。
周遭五靈歸宗的靈陣瞬時而起。
保護青鸾峰的一草一木。
紫胤那磅礴的五靈歸宗一起,害得慕容淩腳下險些一個踉跄。
這等強大的靈力着實駭人。
仿若立刻就把整座昆侖山給壓在了慕容淩身上。
慕容淩感受到這等靈力,都微微變了臉色。
紫胤專心看着慕容淩的一招一式,根本沒想起來他的五靈歸宗對慕容淩到底有多大的壓迫。
倒是紫胤無意間的這麼一個動作,令望舒輕輕震顫。
将天墉劍法演示完畢,收劍之後,慕容淩煞白着一張臉,汗濕重衣,眼神渙散。
原本還想向紫胤投去詢問和求表揚的目光,但現在慕容淩拿着鈞天劍的手都在打着顫,哪裡還有心思皮一下?
紫胤看着慕容淩的狀态不太好,才忽而想起慕容淩哪裡受得起他一成功力的五靈歸宗?
倒是難得,在這樣強勁的壓迫下,還能站得挺直。
紫胤緩緩收了五靈歸宗,走去慕容淩身邊,擡手置于慕容淩頭頂,一道歸元真訣而下。
很快,慕容淩的臉色就有了回轉。
紫胤收了手:“不錯。”
慕容淩趕忙低頭一揖:“多謝前輩贊譽。”
低下頭的眼底裡,是悅動着的高興。
紫胤淺淺淡淡地勾了勾嘴角:“禦劍訣會了嗎?”
慕容淩一怔,想起了那卷冊子的扉頁。
連忙道:“會了~”
紫胤将手平攤在慕容淩面前。
慕容淩看了看那即使經過仔細保養,依舊有着繭子的武人的手,忽而很痛恨他那糟糕的心細如發。
有些不情不願地把鈞天劍放在了紫胤的手心。
紫胤将鈞天劍收了去。
右手一握,包裹着望舒的仙障猛然破裂。
望舒來到了紫胤手中。
慕容淩的眼睛亮了一瞬——這是要把這把劍給他?
然而,慕容淩猜錯了。
紫胤隻是禦劍而起,拉過慕容淩的手,直沖天際。
慕容淩一愣,繼而便是一下撲進紫胤懷中,死死抱着紫胤的腰。
紫胤低頭看了一眼慕容淩的發冠,淡淡道:“此處距離臨天閣甚遠,依你之能,尚不能行。鈞天劍氣勁太強,暫不适合現在的你。”
慕容淩小幅度地扁了扁嘴:“哦~”
紫胤察覺出了有些團子心頭不悅,道:“難道你的所有本事都是徒憑兵器之利?”
慕容淩本想立刻反駁紫胤的話——怎麼可能?
但又按下那種沖動,想了想紫胤這話的意思。
明白過來,便道:“任何金尊玉貴都是身外之物,唯陰陽大道永存于天地。”
紫胤一怔。
這孩子...
清和好生毒辣的一雙眼啊~
紫胤看着慕容淩那耀眼的發冠,不再言語。
慕容淩借着視線的死角,動了動眼珠子。
他...
應該沒說錯話吧?
忽而,慕容淩覺得,縱使有了諸多資料,他家這老祖宗也不好拿捏啊~
怎麼感覺未來的日子有點危機四伏了呢?
果然大哥說的沒錯。
這鋸嘴葫蘆的心思最難猜。
這眯眯眼都是怪物。
這白毛都是戰五星~
咋辦呀?
他這老祖宗好像占全了诶~
慕容淩因沒有得到紫胤的回應而忐忑。
但紫胤的心頭卻是複雜。
這若九曲回廊一樣,層層疊疊的,因果,竟有一瞬讓他不知所措。
兩人各懷心思,來到臨天閣。
落了地之後,慕容淩便撒開了紫胤的腰,退開一步。
後退之時,小心地瞥了紫胤一眼。
發覺紫胤沒什麼不快,這忐忑才稍微放下。
繼而,便四下逡巡,像是個好奇寶寶。
紫胤往前走去,慕容淩則落下一步跟上。
進了臨天閣,慕容淩發覺許多蘇州園林的造景手法,一步一景,曲徑通幽。
心中既計量着紫胤的審美情趣,也計量着這些造景又究竟反映了紫胤怎樣的内心世界。
腦中飛速計量,又怎能欣賞這造景之美?
察覺到身後并無感慨,紫胤置于腹前的手,拇指緩慢搓撚了兩下食指的指節,眼底浮現一抹幽然,心下徒留一聲歎息。
來到中庭,青冥和古鈞都在,趕忙過來見了禮。
慕容淩隻消一眼,便知道對方是劍靈,卻面上不表,嘴裡甜甜地喊着叔叔。
青冥眼尖,一眼就知道這是慕容家的人,回了個族禮。
紫胤看着青冥的動作,緩緩挑了一下眉,卻未曾表态。
古鈞并不知曉其中淵源,隻是瞧慕容淩與紫胤長得相像,心頭有點影子。
紫胤遣了古鈞,帶人去沐浴。
慕容淩眨眨眼——這是嫌他?
紫胤什麼話也沒說,隻是遞給古鈞一個眼神。
古鈞連忙請人走。
慕容淩有點不情不願,小嘴還撅着。
紫胤看向中庭池塘中的假山,沉默如山。
待得慕容淩離得遠了,青冥知曉,帶慕容淩去沐浴一事,本身應該是他的差事,卻被紫胤指派給了古鈞,是什麼意思。
主動道:“啟禀主人,我曾是慕容族中尊親王的武劍之一,為尊親王出征之時的佩劍,象征尊親王者兵權一事。而墨玉雙劍則是尊親王的文劍之首,統領是為禮器的文劍。以往主人所見有十八位劍靈,實則為雙劍劍身有十八處凹陷,遂化身之時便散于十八。待到機緣已至,自會回歸本源。”
紫胤眼睫下垂,負手而立:“...去半亭準備一盤棋吧~”
青冥一愣。
這是...
想起了之前紫胤的吩咐,行了一禮之後,便離開了。
紫胤苦笑。
果然如清和所嫌棄的那樣,他的世界實在太小,小到隻有微末。
故而後知後覺到了如此地步。
哎~
青冥來到淩雲居之時,正巧見到墨瞾和墨幽在半亭裡,你一子我一子。
見得青冥,墨幽還熱情地招呼人過來:“青冥大哥,快過來看看~”
青冥快步過去,站在棋盤邊,看着這黑白交錯的架勢,雙手抱臂:“置人于死地也不是這麼幹的~”
墨瞾笑笑:“被鉗了牙的狐狸也是狐狸,不好生打壓怎麼能行?”
墨幽嘿嘿一笑:“更何況,身為包衣,便應該有包衣的自覺。但這位,可是個硬氣的主兒,滾酒潑碎皮都受得住,還想着反抗家主。反骨一百斤,身量卻隻有九十斤。咱不得把這十斤反骨給剃了?”
青冥瞧了兩者一眼:“你倆這好像不僅僅是搶了我的差事,還好像是從東廠出來的吧?”
墨瞾和墨幽對視一眼,默契地翻了個白眼,異口同聲:“你才是從東廠出來的~”
青冥搖了搖頭:“...逮人是你倆去,還是我去?”
墨瞾想了想,道:“還是我倆去吧~”
墨幽接着墨瞾的話道:“你把小公子的衣服帶去,估摸着主人是要把人給剮了~”
青冥有點哭笑不得:“說的什麼話?什麼叫做要把人給剮了?”
墨幽有一絲絲不服氣:“不信就等着看~那天主人見得這小子的發冠,那寒氣差點兒給我倆一個激靈~估摸着定是覺得礙眼得很~要不我幹嘛給準備發帶啊~”
墨瞾摸了摸下巴,道:“這事兒,除了宮裡掌事兒的公公外,不會有人知道。尊親王的子女過繼給陛下的話,相當于身份被加了一重,遂以未及冠而佩發冠以示區别。及冠之後,其發簪都是雙環簪,佩紫玉绶帶,以示身份尊貴。若尊親王者世襲,則為白金绶帶。這小子不是尊親王世襲之後,除了九龍縛絲劍穗外,便是那個發簪。他的發簪隻有一個龍頭。尊親王世襲之後,是兩個龍頭。”
目光微微下錯:“這事兒麼,估計主人不知道。畢竟那些年就算在宮裡,陛下他跟鎖着個金絲雀似的,把主人拘在他的深宮之中。就連我們都給關在密室裡面,不許出現在主人面前。主人寒氣四溢,應該是直覺上的感到不應該,以及希望慕容淩能夠活得快樂一些~既然已經離了族中,族中的事就應該放下。這及冠,可不僅僅是戴個冠那麼簡單,還有家中的責任,家族的責任,宗族的責任。道者需要的不是責任,而是無為而治。”
青冥了然。
思忖片刻後,道:“你倆去逮人,客氣些~人家好歹也是慕容淩的師叔~”
墨幽嫌棄地撇撇嘴:“是又如何?不還是我們家的家臣~”
墨瞾擡眼看向墨幽:“此事,青冥大哥說得對。宋家雖是家臣,但僅限于服務世襲尊親王。慕容淩要是能有那個本事,讓宋家臣服,短暫構建一段主仆關系,那是他的事。究其本身來說,宋欽也隻是一個聽命行事的人。”
墨幽想了想,道:“是我疏忽了。”
青冥忽而拿走了棋盤上的一顆白子。
墨瞾與墨幽看了一眼棋盤,又幽幽看着青冥:“青冥大哥果然厲害~”
青冥笑而不語。
墨幽将慕容淩的換洗衣服交給了青冥後,便與墨瞾去逮人了。
青冥抱着個紅木箱子,暗自感受了一下古鈞的氣息,連忙過了去。
卻在浴房門口見到抱臂站着的古鈞,一時有點奇怪:“你怎麼站在門口?”
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回轉:“不讓伺候?”
古鈞歎了口氣:“這小子倒是沒看出來,面皮薄得很。剛把沐浴的物什歸置好,熏香熏上,香夷準備好,要給他寬衣,就紅着一張臉支支吾吾的。我尋思着,同為男子,陵越也沒那麼羞澀。在家裡,他也應該有人伺候這些,怎麼...”
抿了抿唇,又道:“看主人那樣,應該也不是嫌他的意思,隻是一個接風洗塵而已。我想着,主人那兒應該還等着見人,就說稍微強硬一些算了。但我進一步,他就退一步。最後給退到牆角去了,我剛要摘掉他的腰帶,他居然直接蹲下,縮在牆角,死死把他自個兒抱着,搞的我好像要霸王硬上弓似的。無法,我隻得囑咐一句,讓他自便。”
皺緊了眉:“但到現在,我都沒聽到水聲,估計是還沒動彈~”
眼裡含了點期待:“要不你去試試?”
青冥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而後想到古鈞确實沒說錯,便道:“那你去‘芝蘭庭’給準備點茶吧~”
古鈞應下後,就離開了。
青冥看了浴房的大門一眼,歎了口氣。
推門進了去。
繞過長廊與屏風,來到内室。
哪裡見得一個羞澀的少年郎?
隻見一個放蕩不羁毫無皇家莊重的渾小子,環手抱臂,坐在窗台上,靠着窗台,一條腿曲着,一條腿瞎劃拉。
青冥走上前去:“小公子,換洗衣服已經準備好了~可以沐浴了~”
慕容淩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一下青冥,撇了撇嘴:“前輩這是什麼意思?不就練劍的時候出了點汗嗎?就這麼嫌我?”
青冥心知不是這個問題,便道:“主人并無他意,隻是為小公子接風洗塵。”
然而,慕容淩卻不依不撓的:“借口~”
青冥微微擡眼,卻并未直視慕容淩:“主人還在等你~”
慕容淩一下越到地上,似乎是有點氣不過,但又不得不接受的樣子。
青冥轉身去将手中的紅木箱子放在長凳之上,又折轉回來,站在慕容淩面前:“小公子,得罪了。”
慕容淩生無可戀地展開雙臂,等着青冥伺候。
青冥一言不發地為慕容淩解開那複雜的腰帶。
一邊拆着腰帶,一邊放柔了聲音,問道:“為何為難古鈞?”
慕容淩蹙了蹙眉:“...不習慣外人。”
青冥動作一滞,又繼續動作:“他不是外人。”
慕容淩嗔怪地看着青冥:“你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青冥目不斜視:“雖然知道,但你不能這麼選擇。古鈞跟随主人多年,與主人情感深厚。你這樣做...”
青冥的話未說完,就被慕容淩截了胡:“是在打前輩的臉,對吧?”
青冥為慕容淩取下九龍縛絲劍穗的手一頓,歎了口氣:“你什麼都明白,為何還要一意孤行?”
慕容淩歪了歪嘴角:“真正跟着前輩出生入死的,另有其人。否則,區區一把越王劍,怎麼承受得起...”
青冥立刻捂住了慕容淩的嘴,表情猙獰,咬牙切齒:“小祖宗,瓊華派的事可以不提了嗎?”
慕容淩眨眨眼,将青冥一打量,摘去了青冥的手:“你是知情者?”
青冥歎了口氣:“我是尊親王的武劍。”
慕容淩高高挑了一下眉梢。
了然逐漸浮現眼底。
青冥看了慕容淩一眼,語氣比臉色更加嚴肅:“我不管你通過什麼方式知道瓊華派的事,我也不管你知道族中多少秘辛,我還不管你對這些事情有什麼猜想,我都以第三十三代尊親王懿旨命令你,把所有秘密帶去地下。”
慕容淩的喉頭滾了一滾,再滾了一滾。
果然是尊親王的武劍第一劍啊~
好霸道的氣勢~
好強硬的态度~
好淩厲的罡氣~
...第三十三代尊親王...
那不是...
整個慕容族中的皇位,皆為禅讓制。
而尊親王卻一般不世襲。
尊親王并非每一代都有。
唯有第三十二代,第三十三代,第三十四代才有連續的世襲尊親王...
故而,那唯一一個最特别的九龍縛絲劍穗就在紫胤手中。
那是唯一一個沒有入土為安,傳了三代的九龍縛絲劍穗...
這...
果然是地位最尊貴的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