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在陸玑來了東宮之後,這處就熱鬧了許多。
明無月時常會被她扯着去說話。
不隻如此,或許是真的有些喜歡她的這位溫柔表兄,這大小姐每日也不厭其煩地想着法子去尋他。
一次兩次便也還好,時間久了,陳之钰便多少有些頭疼。
這日用過晚膳之後,陸玑便又找了送吃食的機會去找陳之钰。
陳之钰在書房中,而明無月正在一旁替他研墨,見到陸玑來了之後,她識趣地尋了借口去門外站着。
她雖确實想在尋仇一事上借陳之钰的勢,曾也想過以美色惑人,可是現下,若有旁的人來,她總也不能壞了他的事。
陸玑是陸侯爺的獨女,上一回陸侯爺将她放在東宮,而後倉皇離去,其中心思,明無月如何能猜不到。
無非是起了将陸玑嫁入東宮的心思,否則即便說是表兄妹,就這樣将她放在東宮之中,多少也有些說不大過去。
口頭的聯盟情誼都太虛假,雖說他們是甥舅,可若是多上那麼一層聯姻關系,豈不是更加牢固。
若是陸玑成了太子妃,往後陳之钰的帝王之路,隻會更加坦途。
而陸玑若是真成了太子妃,明無月的複仇路,便從陳之钰這處斷開了。
但是陳之钰待她實在是有些好,陸玑和他能結成良緣自樂見其成,斷了便斷了,隻能再想他法。
明無月為了給兩人創造空間,出來之後,還給他們貼心地關上了門。
她低着頭,并沒有看見陳之钰那漸漸染上了寒氣的眼。
明無月出去後,就見文序也在屋外。
他不常在此處,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去忙,尤其是在陳之钰去了文華殿任職之後,他也跟着忙起來了,陳之钰的事情都交給了明無月,而文序也隻有事情禀告才會來。
今日,他來的時候,恰好就碰到了陸玑。
他見明無月出來,還貼心地給他們合上門,不陰不陽說了一句,“你倒是好心。”
明無月裝聽不見。
見她不說話,文序倒更憋悶,他咬着牙道:“你這人,真沒良心。”
明無月不認,回他道:“我怎麼了我。”
她給他家殿下創造好機會呢,他說她沒良心做什麼。
“殿下待你不好嗎?以前我不是讓你待殿下好一些嗎,那時候應得倒好,現在呢,說把他推到别人身上就推到别人身上。”
明無月卻不覺自己有什麼錯處,她反問他,“殿下若能同陸家小姐修成正果,有什麼不好的?”
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跟在陳之钰身邊這麼些年的文序不可能不知道。
文序很快就明白了明無月的話,他蹙緊眉頭問她,“你是說殿下為了得到陸侯爺的勢,所以去娶陸玑?”
明無月默不作聲,顯然就是如此認為。
文序沉聲道:“你弄錯了,究竟是誰在上。”
現下都這樣的情形了,陳之钰入主文華殿,開始掌政,便代表傳言之中景甯帝廢太子的消息不過空傳,既陳之钰已端坐太子之位,誰求誰,難道還不能見得嗎?
東宮勢頭正盛,許多人已經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曾經遭人厭棄的太子一下又炙手可熱,太子妃之位也十分惹人眼紅。
曾經陸家即便同陳之钰有親緣關系,可卻還是放棄了他,将他視作棄子,可如今他們重新見得太子登基希望,又如此熱切殷情。
他們的做派,也蠻可笑。
陸家人要同陳之钰攀親,可陳之钰卻不着急。
從前與現在,主客已反,現如今是陳之钰因為他和陸家的那層關系選擇了他們。
陳之钰在上,陸家在下。
文序道:“殿下從前苦的時候不見他們如此親近,除了小侯爺願同他來往,陸家人誰稀得搭理他。”
他又說,“這門親事就算不成,又能如何?難道說,陸侯爺會選擇其他的皇子?”
自從上次他邀陳之钰上門過生,既緩和了和陳之钰的關系,更是表明态度,他是不折不扣的太子黨。
他就算是擇其他人,可别的人因着他們二人的血緣關系,隻會是猜忌大于信任。
這也是陸侯爺從前即使放棄了陳之钰,卻也不選擇其他兩個皇子的原因。
因為他是陳之钰的舅舅,不會有人信任他。
“不會有人要他的。”文序語氣淡淡,譏諷道。
“而且,殿下不是會用姻緣換籌碼的人。”
他在他身邊這麼些年,自然了解他。
他若是不喜歡,誰又能勉強他呢。
文序說得話有些超出了明無月的想象,她從來沒有去細想過這些,現下文序一時之間同她說這些,難免需要時間消化。
可就在這時,屋子裡頭好像傳出了女子微弱的哭聲。
兩人不明所以,相視一看,皆怔住。
陳之钰是說了什麼,竟将人惹哭了。
*
陸玑來得時候,陳之钰正拿着筆,寫着什麼東西,明無月出去後,此處就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不知道是不是陸玑的錯覺,陳之钰的眼神,有着說出不的冷。
他坐在桌前,手上還拿着筆,低垂着頭,額間的碎發些許遮蓋住了眉眼,分明還是同從前一樣的面容,一樣的端莊如玉,可周遭的空氣,怎就那樣冷呢。
陸玑提着裝糕點的紅盒,站在旁邊,一時之間竟有些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開口。
過了許久,還是陳之钰先出聲。
他道:“來做什麼。”
極淡的聲音,聽不出什麼起伏,隻覺有些冷。
陸玑反應不及,擡眼看向陳之钰,看他一臉漠色,卻不知道要怎麼去回答他的話了。
她扯了扯嘴角,開口道:“知表哥案牍勞形,便想着來送些糕點,解解乏。”
陳之钰聞此,竟笑了一聲,他輕擡眼皮,眼底露出了幾分眼白,或許是光線的原因,這樣子,竟讓陸玑聯想到了毒蛇。
沒錯,毒蛇。
一隻伺機而動的毒蛇。
素日裡頭,最溫潤的人,全京城,乃至全天底下最溫潤的人,現下竟露出了這樣的神情。
她手心出汗,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卻見他神色未變,仍是方才那樣。
隻見陳之钰放下了手上的毛筆,雙臂交叉,撐在桌前。
分明是坐着,可卻不知為何,帶了幾分迫人的盛氣淩人之意。
他忽然開口問道:“表妹是什麼意思。”
“什......什麼......”
陸玑有些不明白陳之钰這是何意。
陳之钰嘴角扯起了笑,“就是想知道,表妹日日找借口來尋我是何意?”
這話更是直白,直接就将陸玑小女孩家家心思戳破,戳破就算了,他卻非要這樣問,這樣惡劣的不留情面。
陸玑看着眼前的人,分明還是從前的那張臉,他如同從前一般笑着,可是在此刻,她卻覺得他是那樣陌生,好像從未認清過眼前之人。
陸玑覺得喉嚨有些幹澀,她甚至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都快哭出來了。
她破罐子破摔,“我什麼意思,表哥難道會不知道嗎。”
眼中蓄上了淚水,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聲來。
可是坐在一旁的陳之钰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情,還在咄咄逼人,分明是極好聽的聲音,在此刻隻有兩人的房間中,低沉中帶着幾分磁性,泠泠如玉,可在陸玑的耳中,這些聲音卻如地獄的修羅低語。
“表妹的意思,或許我能知道一二,表妹是喜歡我嗎?”
他臉上笑意不減,可眼神卻越發冷漠。
喜歡兩個字,就這樣從他口中脫口而出,陸玑難以啟齒的話,可他卻能說得那樣輕易。
陸玑隻覺被他羞辱,那淚珠終不争氣地從眼眶之中滴落。
“可是,表妹的喜歡,孤覺得好生低廉啊。”
他這話來得可謂十分莫名,陸玑聽不明白,可眼淚卻落得更厲害了。
“既是說喜歡,可為何當初我在皇宮之時,表妹不來尋我?在我被人欺辱的時候,為何又從不見表妹身影?表妹說喜歡孤,是從何喜歡,孤從不得見。”
“你的歡喜,我實在是有些無法奉陪。”
陳之钰實在是不明白,她究竟喜歡他什麼,而若是喜歡,當初豈又會看人身陷囹圄,卻不出手相救。
她有見過真正的他嗎,她若見到了,又是否還會喜歡呢。
總之,陸玑口中那無法啟齒的“喜歡”二字,在陳之钰的眼中看來,實在是有些可笑了。
陳之钰的話一句又一句砸向了陸玑,分明輕飄飄,可卻砸得她生疼。
陸玑喜歡陳之钰,因為她覺得他生得好看,她還喜歡他,從來都是溫溫柔柔、不會生氣的樣子,可是今日過後,她隻覺眼前的這人,好可怕。
書房之中,燃着袅袅熏香,發散的些許白霧,讓陸玑覺得此處恍惚是在地獄。
陳之钰說得不錯。
她的喜歡,很可笑。
她哭得越來越厲害,哭聲都已經傳到屋外,恍若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屋外的明無月和文序聽到這樣的動靜,面面相觑,他們不知道裡面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隻是沒有一會,就見門從裡面被打開了,而陸玑哭着從裡面跑了出來。
明無月想問她是什麼怎麼了,可隻見她哭着跑開了,她就連詢問的機會也沒有了。
明無月想要追過去,卻被文序扯住。
“你留下看看殿下吧,她那邊,我看着,出不了什麼事。”
陳之钰素來有分寸,能将人惹得這樣傷心,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但文序知道,他現下的狀态一定也好不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