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除夕夜,陳之钰帶着明無月一同入了宮。
過新年,明無月穿了身新衣,一件玉粉色長裙,外頭披着件大紅鬥篷。
這樣的打扮,襯得人更若出水芙蕖,明眸善睐,可分明是這樣喜慶的穿着,她的眉眼卻仍舊看不出什麼喜意。
今日這身衣服,是陳之钰給她挑的,好看是不錯,可實在不是一個奴婢可以穿的。
出門前,明無月還是覺得着裝不妥想去換掉。
可陳之钰卻阻止了她,他道:“穿着吧,放心,沒人會說的。”
大過年的,他就想看她穿得紅紅火火的。
她穿得喜慶,他看得高興。
明無月拗不過陳之钰,她将臉埋進了毛絨衣領中,最後終不吭聲。
馬車兩盞茶的功夫就到了皇宮裡頭。
陳之钰先下了馬車,而後朝她伸手,明無月搭着他的手蹦了下來。
可陳之钰像是故意一般,在人落地之時,手腕用力,将人輕而易舉地帶入了懷中。
明無月察覺他的刻意,擡眼瞪了他。
她生氣的時候,眼中才終于帶了幾分生意。
看着她的眼,陳之钰卻不自覺笑彎了眼,他不顧她的阻撓,牽着她的手進了午門。
一路上,有不少的人都往他們這處看,他們好奇,太子牽着的這個女人是誰,生得好眼熟,像是在何處見過一樣。
他們不住地打量她,打量着他們,明無月叫這些眼神看得不自在,頭都快鑽到了胸口中去。
她想甩開他的手,可他卻不給她這個機會。
他就是在執拗地想要向所有人宣告,她是他的人。
他才不在乎别人說什麼。
兩人就這樣頂着衆人的視線去了太和殿,宴席擺在此處。
他們到時,皇後、淑妃,兩個皇子,華元,還有大皇子妃都已經在此處等着,而景甯帝還不曾到。
幾人往殿門口的方向看去,就見陳之钰牽着那個小宮女的手進門。
他們神色各異,各懷鬼胎。
誰都沒有先貿然開口。
畢竟陳之钰近來勢頭正盛,鋒芒畢露,從前那個愚蠢的傻太子已經不見,現在的陳之钰,渾身上下已有景甯帝之風,叫人不敢輕易得罪。
他近來在文華殿插手了政務之後,他們在座的這些人,明裡暗裡都沒少做些小動作,可卻皆被他輕易化解,如此便罷,現下倒戈投靠陳之钰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太子勢成。
幾人靜默,都不曾開口,直到陳之钰帶着明無月入座之後,皇後終發出了一聲輕嗤,“太子這是什麼意思啊?你知這一桌子上坐着的都是些什麼人嗎,你竟敢讓一個奴婢同坐。”
不隻是皇後臉色不好,在場的,沒有一個人臉色算得上好看。
陳之钰這厮,是不是故意來惡心他們的?
讓一個奴婢身份的人同他們坐在一起,是幾個意思?!
明無月也沒有想到陳之钰竟直接把她往位子上按了,她想反抗,可又想到這麼多人在,她又不好去同他反着來,做出些什麼讓他丢面的事情,硬着頭皮坐在了椅子上。
可一桌人充滿敵意的視線,她始終做不到視而不見。
尤其是,按照禮數,陳之钰坐在主座景甯帝旁邊的那個位置上,而明無月坐的位置,自也比旁人高了起來。
坐在此處,她隻覺如坐針氈,暗惱陳之钰這又是犯了什麼毛病。
一會皇帝出來見到這樣,豈還得了。
陳之钰沒有理會皇後,他入了座,就坐在明無月的左手邊。
似感受得到她的緊張,桌下,他将她的手握住,果不其然,她的掌心出了一層薄汗。
皇後見陳之钰不搭理她,持續逼問,“太子今日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好好的除夕家宴,你非要鬧騰些什麼!”
桌下,陳之钰不緊不慢地揉搓着明無月的手指,想叫她放松些,面上隻淡淡地回了皇後的話,“娘娘是剛解禁,所以這麼大的火氣嗎。”
這句話點火了皇後,她本就因禁足一事,顔面盡失,可陳之钰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去将這事拿出來細說!
她氣極,可尚且留着些理智,硬生生忍了氣,末了隻出言譏諷,“她配嗎?一個奴婢,你讓她同一國之主、一國之母坐在一處,她配嗎?!”
皇後厲聲質問,面目都帶了幾分猙獰,像是同明無月這樣的人坐在一處,是一件多麼難以忍受的事情。
“她是孤的人,孤說她配,她就配。”
陳之钰的聲音已經帶了幾分冷,相比方才,已經沒有一絲和氣,那張溫和的臉,此刻卻盡是淩厲。
他說,她是他的人。
陳之钰這樣的神情,說這樣的話,竟讓别人連那辯駁的勇氣都沒有了。
淑妃坐在一旁,看着兩人掐在一處,心中快意,巴不得他們掀翻了天去。
她期待他們繼續吵下去,然而,景甯帝的出現,打破這處的劍拔弩張之氣。
“大老遠就聽到你們在這頭争,大過年的,有什麼可吵的。”
景甯帝的話不鹹不淡,聽着不像生氣,可不過就是那樣一句簡單的話,卻也帶着濃厚的威嚴。
他一入座,皇後就先告狀,她指着明無月道:“陛下,你看太子是做些什麼,怎能讓奴婢同我們坐在一處,他......他是何居心啊!”
景甯帝順着皇後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到了低垂着頭的明無月。
她沒說話,看着是被吓着了。
而一旁的陳之钰,卻氣定神閑,隻眉眼之間殘留着的戾氣,昭示着他方才是動了氣。
景甯帝這回卻沒偏向皇後,隻是側首看着旁邊的陳之钰,挑眉問道:“說說,什麼意思?”
“我喜歡她,所以......”
“所以,你想要她當太子妃。”景甯帝又道:“若她是太子妃,所以,你想她可以和我們一起用飯。”
“太子,朕可有說錯?”
知子莫若父,陳之钰想什麼,景甯帝怎麼可能不知道。
景甯帝的話,卻讓其他的人大驚,就連明無月都不曾反應過來她聽見了什麼。
娶她......太子妃......
陳之钰一定是瘋了,要不然就是,她在做夢。
她腦袋有些發昏,不敢相信地看向了陳之钰。
不至于吧......
他們兩人也不至于談婚論嫁吧。
她雖不會自輕自賤,可她也有自知之明,太子妃的位子,實在不是她能夠去肖想的。
她都不敢擡頭去看旁邊的人是什麼神情,她怕下一刻鐘就要聽到景甯帝雷霆大怒的聲音。
他會斥她狐媚惑衆,勾/引太子,他會罵她小小奴婢,癡心妄想。
明無月的身子已經開始有些發抖,準備承受天子之怒了。
可是,過了良久也不曾聽到景甯帝開口。
衆人都不曾開口說話,隻都悄悄地觑着景甯帝,等着他發難。
尋常人家娶個奴婢那都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罵的,尤其是太子妃之位,他竟敢肖想讓一個宮女來做。
一個宮女,他再怎麼喜歡,讓人做妾室,那都是頂了天的好,可他卻敢如此肖想。
他一定會受不了陳之钰今日之舉,以往不管是大事小事他都會斥責陳之钰,今日,他定也會狠狠地斥責他。
景甯帝神色如常,仍不曾有一絲波動。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過了會,他呼出了口氣,端起了面前的酒盞一飲而盡。
他想,算了,好好過年吧。
他這些年來,也難得這麼喜歡些什麼。
他就不在今日給他再尋什麼晦氣了。
景甯帝道:“好了,吃吧,難得吃團圓飯,不要說旁的事了。”
沒想到他竟什麼都沒說。
他也沒說是行還是不行,隻是岔開了此事,就連責難陳之钰的話,也不曾說出一句。
不隻說皇後臉色難看了,就連淑妃的臉都有些挂不住了。
完了,照着這個樣子看起來,或許是陳之钰在文華殿的表現太過不錯,就連景甯帝也對他滿意。
今日他做了這樣的事情,可他卻也什麼都沒有說,實不像他作風。
可景甯帝不訓斥,他們心中就算是再不情願,也沒有什麼開口的立場。
這頓飯用得不多敞亮,一開始大家便不怎麼情願坐在一處,後來出了這樣的事情,更沒什麼心情吃飯,而明無月更是如坐針氈,就算是陳之钰将菜夾到了她的碗中,她也吃不下去一點。
在這處坐的,胃都止不住疼起來了。
終于,景甯帝撂下了筷子,他道:“朕累了。”
這簡單的三個字,便昭告了今日這場宴席已經結束。
底下的人又說了些過年的賀喜的話,便都先後離開,陳之钰二人也要走,可景甯帝卻出聲留人,“太子,朕有話要跟你說。”
明無月想,景甯帝肯定是要對陳之钰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