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澤意識到阮青嶼總是很好聞,是在大二。
他從小獨來獨往,無法無天;拿着撈魚叉子,把家附近避風塢巷區的小孩揍得五體投地;然後再帶着避風塢的毛孩子,沿着海岸線,一個個城中村打過去,無敵。
淩澤唯一沒有收服的孩子,是鄰居阮青嶼。
兩人天天在家門口擡頭不見低頭見,阮青嶼卻總是避讓三分,沒有搭理自己。
一直到高一開學,與阮青嶼因為大冒險的事打架,被通知家長,可他父母都在東南亞,最終是阮媽媽到學校帶回兩個孩子。
阮媽媽姓吳,是淩澤的幼兒園老師,與淩澤父母也認識,平時多少也幫忙照顧着淩澤。
她當下就把淩澤喊到家裡,說以後除了晚上睡覺回隔壁,就都來吳老師家吃飯學習。
從此淩澤便成為阮青嶼家的常客,但高中課程緊張,淩澤與阮青嶼在不同年段,所以也沒太多交集。
不冷不熱的關系延續到大學,阮青嶼竟考進自己所在的建築系;大概是課業交流的原因,阮青嶼與自己開始熟絡起來。
有天中午,淩澤推着自行車正打算去學校,自行車剛裝上個老土的後座,用來把畫闆從學校載回家。
這時,阮青嶼拖着學校測量塔尺剛要出門,他剛上大一,整個人散發着青澀的萌新勁。
淩澤清楚地記得,那天非常熱。
他看着阮青嶼,才走出花園,已經是滿頭大汗,一米多長的塔尺,橫着扛也不是,豎着拎還會拖地。
“阮青嶼,上來,我載你。”淩澤喊道,他肯定阮青嶼會乖乖地坐上來,因為怕熱。
果然,阮青嶼隻是擡頭看了自己一眼,便側坐上自行車後座,手上還塔尺豎舉着,好像随時要施法一般。
淩澤跨在自行車上,單腳點地,一回頭就看到阮青嶼臉蛋汗涔涔的,烏黑的劉海一縷縷地貼在白皙的前額。
“青嶼,你把那棍子橫過來放兩人之間,然後手扶着我。”
阮青嶼沒吭聲,默默地按着淩澤的指揮,把塔尺橫架在後座與坐墊之間,擡手勾住淩澤的腰。
阮青嶼:“這樣你會不會很熱?”
淩澤:“不會。”
淩澤感覺勾在自己腰上的手稍稍用了點力,後背和阮青嶼相貼的地方熱乎乎的,挺舒服,不是夏天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熱。
大學也在海邊,從家裡騎自行車不過十分鐘路程。
淩澤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刮的東南風,很大,海邊的棕榈樹全都歪着腦袋。
風推着自行車往前走,就算是載着阮青嶼,淩澤也花不到平時一半的力氣。
他的餘光不時掃摟在自己腰上的小臂,皮膚很薄,在陽光下白得透明,細密的小絨毛像鍍層金一樣閃着微亮。
風裡彌漫着一股香氣,若有似無;淩澤找不出形容的詞彙,就隻是覺得很好聞,像是春天草地上的白色小雛菊,搖搖擺擺。
淩澤就沒見過什麼春天草地小雛菊,他隻是純粹冒出個念頭,好像自己躺在和煦的春日裡,然後那些小雛菊在風中沖着自己搖頭晃腦。
他心情很好,側過臉與身後的阮青嶼交談。
“青嶼,你怎麼把學校的教具帶回家?這東西不是都是用完要歸還的嗎?”
“昨天弄得太晚,送回去的時候教具室已經鎖門,就隻好帶回家。”
“就一破選修測量課,你們這些大一的小屁孩有必要這麼認真?”
“不是,我忘了我左眼帶點近視,昨天沒戴眼鏡,就多花些點時間。”
“你今天帶眼鏡了嗎?”
“……”
“帶了嗎?”
“又忘了。”
淩澤一個急刹,把自行車靠在路邊,跳下車;阮青嶼也跟着下車,他又施法般舉着塔尺,一臉無辜地看向自己。
阮青嶼眼睛總是亮晶晶,像聚着汪清水,下眼睑在眼尾處彎垂出漂亮的弧度。
等淩澤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早已調轉車頭,頂着風,往家裡踩去;他發現阮青嶼舉着這一米多長的東西,不是塔尺,而是魔杖,可以施法讓自己做牛做馬的魔杖。
海邊的風是真的很大,淩澤用上全身力氣自行車還是踩得歪歪扭扭的;沒頭腦的阮青嶼也跟着在後座晃蕩。
阮青嶼緊摟住自己的腰,擡頭在耳邊嚷嚷。
“淩澤,你快點踩,不然我會遲到的。”
“你抓緊點,我要漂移了啊。”
“淩澤,真棒。”
阮青嶼誇贊語氣,和淩澤小時候在幼兒園聽的如出一轍;他蹬得起勁,人微微懸離自行車座墊,雖是迎着風,但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卻還是一直萦繞在自己四周。
淩澤低頭看着環抱着自己的纖細雙臂,想這大概就是阮青嶼的味道,像海邊月見草綻放的黃色小花,在夏日豔陽下,把自己迎風托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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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風是真的大,無論何時,都不會放過任何試圖與自己對抗的人與物。
比如阮青嶼和他疊成山的圖紙。
他正蹲在地上,機械地撿着被風吹散的圖紙,額發散亂地蓋着眼。
工位臨海靠窗,風很大,圖紙被吹得嘩嘩響,收到手上的必須死死按住,否則又瞬間又被吹散開。
“阮工,你先把窗戶關上再撿呀。”
說話的是阮青嶼的表妹兼助理李琳,本科剛畢業,大四開始就跟着阮青嶼身後打雜,她不懂建築設計,純打雜,整理合同,歸檔圖紙,偶爾還上手幫阮青嶼黏黏模型。
阮青嶼性格溫和,樂天,全家老小都喜歡,李琳也不例外。
小姑娘紮着高馬尾,散發着沒被社會拷打過朝氣,她半蹲下身,朝着阮青嶼伸手。
“哥,先關窗,手上圖紙給我。”
可阮青嶼依舊追着被吹跑的圖紙,像是被層無形的膜隔離在自己的空間裡,與外界脫離。
李琳隻得從阮青嶼與工位間的縫隙擠到窗邊,碰一聲,關上窗。
阮青嶼這才回過神,站起身,抱着圖紙問:“什麼?”
“你中暑了嗎?臉都曬紅了。”李琳問道,眼底滿是關切:“别再去給小學生當導遊了,多累啊。”
“還好的。”阮青嶼把圖紙随手一放。
“帶了一天小學生,你還有力氣跑來公司?”李琳不解,按往常阮青嶼應該是哀嚎着回家平躺才是。
“有點事。”
其實沒事,隻是下午急着上船,和老王撒了謊,所以下了船,他也隻得假假地回公司,帶着一身汗味。
“對哦,阮院長找你呢。”李琳拍了下前額,笑着說:“差點忘了。”
阮青嶼又開始恍惚,難道阮院長确實打了電話的,隻是自己在極度緊張下,又開始忘事?
他翻開手機來電記錄,沒有阮院。記錄首位,赫然顯示着兩個字。
A-淩澤。
阮青嶼看着來電号碼發了會兒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