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
老三夢千回歸山,彼時賀驚鵲與硯歸鶴正于清風明月内的涼亭中對弈,賀驚鵲執白子,硯歸鶴執黑子。
雙方交鋒,布局嚴謹,每一步皆精心謀劃。
黑子步步為營,沉穩紮實;白子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玄機暗藏。
恰如二人的性格,硯歸鶴沉着冷靜,每落一子皆深思熟慮,好似棋盤上的一切皆在其掌控之中;賀驚鵲則靈動多變,他的白子仿若山間清風,時而輕盈飄逸,時而犀利如刃,總能于關鍵時刻力挽狂瀾。
兩人你來我往,棋子交錯間,棋局愈發撲朔迷離,周圍的氣氛也随之變得凝重,仿佛空氣都已凝固,唯有棋子清脆且有力地落下之聲在空氣中回蕩。
年少的賀驚鵲漸漸心焦,額上汗珠滲出,他雙目緊緊盯着棋盤,竭力思索着下一步的走法。
就在硯歸鶴黑子沉穩落下之際,賀驚鵲身子一軟,肩膀松懈下來,放下手中白子,無奈歎道:“師父,我輸了,我着實鬥不過你。”
硯歸鶴聲音溫和而緩慢,“這般輕易便認輸?可不像你。”
賀驚鵲滿心不服,高聲道:“與師父對弈十次,我能勝一次都算是難得!不過,下次,下次我定能将你擊敗!”
夢千回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一句話也沒說,直接跪在了硯歸鶴的面前。
賀驚鵲看得一愣,連忙站起身,繞過石桌,走到夢千回身旁,想要扶起他,卻被夢千回搖頭地拒絕了。
他無奈地将目光投向硯歸鶴,卻見對方神色淡然平靜,隻見其拿起一旁的茶水,輕抿一口,仿若早已知曉夢千回的到來。
“師兄,你回來了。”賀驚鵲的聲音響起,劃破了四周的沉寂,他緩緩站起身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那其中既有重逢的欣喜,亦有對師兄突然出現的疑惑。
夢千回低垂着頭,沉默不語,僅僅是微微颔首示意,緊接着便朝着硯歸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弟子夢千回,于山下犯下重錯,特來此領罰。”
在這世間,衆人皆會犯錯,然而如夢千回這般,緘默不言便主動請罪之人,着實不多見。
硯歸鶴将茶杯擱下,視線自棋盤移至夢千回處,其神情威嚴,不怒自威,他緩聲道,語調平穩且有力:“既然有錯,那便跪着吧。”
緊接着,他再度緩緩言道,嗓音沉穩且極具力量:“這次又犯了什麼過錯?說來聽聽。”
夢千回老老實實跪在地上,腦袋垂得愈發低了,其聲中隐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動:“弟子在山下擅自測了天命。”
夢千回對世間萬物的演變規律可謂是了然于心,他精通陰陽之道,知曉八卦之理,能夠窺探天機,決斷生死,此乃他的獨特絕學,亦是他身為天命人的非凡能力。
但究竟是何種天命,竟令夢千回這般惶恐不安,甚至甘願受罰呢?
賀驚鵲不禁蹙起眉頭,滿心困惑,實是想不明白其中緣由。
直至後來,他方才知曉,天命之人所能預測之事頗多,但亦存在一些禁忌,其中便有三不算。
一不算己命;
二不算師門;
三不算天下大勢。
而夢千回此次,恰恰觸犯了這一禁忌,他妄圖預測天下大勢,實乃大不忌!
夢千回話音剛落,涼亭内的氛圍陡然變得凝重起來。
硯歸鶴的雙眸深邃似淵,他靜默了片刻,仿若在斟酌考量着什麼,良久之後,才緩緩言道:“千回,你可清楚,窺探天機,尤其是天下大勢,不但會損耗你的修為,甚至還可能招緻天譴?”
夢千回身軀微微戰栗,輕聲道:“弟子明白,隻是當時心中執念橫生,一時愚昧,鑄成大錯,甘願領罰。”
賀驚鵲臉上滿是憂慮之色,禁不住出聲:“師父,三哥他可能也是一時糊塗,這處罰……”
硯歸鶴擡手制止了賀驚鵲的話語,目光仍舊緊緊鎖定夢千回,說道:“既然犯了錯,就要承擔後果,即日起,你居于雲夢之巅,以星辰為伴,月華為友,反思己過,除非有重大事件發生,否則終生不得下山,你可有異議?”
夢千回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回答:“弟子服氣,甘願受罰。”言畢,他緩緩起身,朝着雲夢之巅的方向邁步離去。
賀驚鵲朝硯歸鶴望了一眼,緊接着便快步追趕上去,高聲呼喊:“三哥,等等我!”
賀驚鵲快步趕上夢千回,與他并行,“師父此次看起來很生氣,待他氣消些,我為你向他求情。”
夢千回止住步伐,扭頭望向賀驚鵲。
彼時,夢千回身着一套青藍色的道袍,腰間别着一枚古樸羅盤,其面容超凡脫俗,然而,他的臉上卻流露出一種讓賀驚鵲捉摸不透的神情。
那天,他隻說了一句話:“算人者人亦算之,測命者終被命測。”
那些沉迷于占蔔、相術之人,總以為能洞察天機,殊不知在窺視命運的同時,自己的命運也已被悄然标記。
世間萬物皆相互聯系,一因一果,環環相扣,最終皆歸于命運的輪回之中。
夢千回僅僅隻是窺探了天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