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特拉方才經曆這場重大變故,看上去已經有些六神無主,聽到傑弗裡的吩咐,下意識地轉身照做。
不一會兒,保險櫃再次被打開,傑弗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上前,搬出一大疊文件袋放到沙發前的玻璃茶幾。
這是一堆用繩子捆紮在一起的牛皮紙文件袋,其中一部分應該就是第七代伯爵與兒子的通信,那些信件應該足以解釋當年究竟發生什麼,還有這顆白色藍寶石的真相;可能還有一些其他什麼東西,這幾十厘米高的文件總不可能全是書信。
傑弗裡已經開始拿起最上方的文件袋,取出其中的紙張開始閱讀内容,亨利和理查德也沒有閑着,他們紛紛取走一份文件袋,各自閱讀手中的紙張。
伯爵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好似在沉思下一步打算,又好像是在統攬全局。
加特拉則是站在一邊,臉上依然帶着失魂落魄的表情,似乎還是不能接受看守多年的鑽石其實隻是個騙局,或者還在嘗試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艾倫先生上前與伯爵告辭,伯爵客氣地一番噓寒問暖,最後寫下一張支票,艾倫先生拿到報酬後便與伯爵握手道别,自顧自地走出大廳。
我發覺自己在這似乎顯得十分多餘,眼前說到底是别人的家事,我這外人實在不便插手或者多言,于是起身對着伯爵道:“這裡似乎沒我什麼事,我就先回去客房。”
伯爵面色冷淡地朝我點頭,随即繼續看向茶幾邊上忙碌的三人,不再搭理我。
心下暗自撇嘴,用得上的時候就是客客氣氣,用不上的時候就是這副嘴臉,你可真勢利。
“慢着!正義,你要去哪裡?”理查德忽然出聲問道。
聞言,轉身對着理查德回複道:“我先回去客房,接下來就是你們克萊蒙德家族的事,我應該沒必要留在這裡。”
“誰說的?你忘了自己也是利益相關者?你回來坐下!”理查德态度強硬地說道。
“咳,理奇,中田先生既然已經決定回去休息,你就不要逼迫他做出違背自身意願的事情。”戈弗雷爵士意味深長地對着理查德道。
理查德沒有理會伯爵的暗示,目不轉睛地盯着我,明顯是在等待我的答複。
“...我改主意了,我還是繼續留在這裡,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言罷,不管伯爵驟然變得有些不悅的臉色,自顧自地坐回到原位。
心裡暗自偷笑,這可真是賺到,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家醜不可外揚”還是“權威被挑釁”,我能看到這位大人物吃癟的表情,我都感到竊喜。
又過去大概一刻鐘,分工合作的亨利、理查德和傑弗裡似乎終于讀完手頭的文件,互相交流一番各自的發現,終于是拼湊出事情的大概。
“居然都是真的,天啊!這些年...”傑弗裡小聲呢喃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剛好距離他比較近,我多半是聽不清這番話。
傑弗裡起身走向伯爵,低聲一番交流。
伯爵時不時地點頭,最後長舒一口氣,擡頭看着頭頂的吊燈道:“如此說來,這件事也算是有個了結。”
“不,事情還沒完。”理查德忽然出聲道,同時舉起手中的一份文件。
傑弗裡聞言,急匆匆地小跑過去奪過文件,粗略掃視一眼便皺起眉頭。
理查德繼續道:“這份文件,或者說遺囑,明确地指出:白色藍寶石的所有權取決于當代克萊蒙德伯爵,伯爵有權決定這顆寶石的最終歸屬;這份遺囑的日期要晚于上一份公布的遺囑。”
“确實如此,那麼,父親,你看這顆寶石要如何處置?”傑弗裡一邊附和道,一邊拿着文件走向戈弗雷爵士。
伯爵接過文件開始仔細閱讀,半響,伯爵放下手頭的文件,目光緩緩地轉向...亨利。
不,不對,這顆白色藍寶石應該屬于理查德,為什麼?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去你的長子繼承所有财産!誰知道你是不是在偏袒?吃相實在太難看!?
我眼見伯爵已經張口欲言,急忙出聲打斷道:“那個,不好意思,這話本不該由我來講。”
語速飛快地講完開場白,立即接着道:“這顆寶石已經擾亂許多人的命運,其中最受影響的莫過于理查德,他的愛情、他的家庭,他本可以擁有更加美好的生活...于情于理,這顆寶石都應該交給理查德。”
伯爵面無表情地聽完這段話,沒有任何反應地移開視線。
你算哪根蔥?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我從對方的神态中讀出這番話。
伯爵繼續看向亨利,高舉手中的文件,朗聲宣布道:“基于這份遺囑賦予給我的權利,我以克萊蒙德伯爵的名義宣布,亨利...”
“等一下!父親,亨利實在是不懂得欣賞寶石,理奇可能才是更适合的持有者。”傑弗裡出聲打斷道。
聞言,伯爵皺眉看向傑弗裡,眼神中流露出不耐和煩躁,很明顯已經受夠三番兩次的打斷。
傑弗裡目光坦然地回視,一言不發的同時卻也顯得态度堅決。
“咳,咳,父親,我認為傑弗說得有道理。”亨利出聲附和道。
伯爵轉頭看向還在茶幾邊上的亨利,目光變得十分無奈,顧左右而言他道:“亨利,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你咳嗽得愈發嚴重。”随即又轉頭吩咐道:“傑弗,你帶着亨利回去休息。”
亨利沒有接話,而是繼續強調道:“父親,拜托你!”
“...呼,我知道了,那麼,這顆寶石的所有權歸于理查德·克萊蒙德。”伯爵最終宣布道,略去那些正式的場面話,态度顯得十分敷衍。
我卻是管不了那麼多,心中呐喊:太好了!!!
我轉頭看向茶幾的位置,結果卻被吓了一跳;理查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我左側,距離隻有一步之遙,他此時正眼神灼灼地盯着我,海藍色的眼睛變得深邃幽暗。
我被那視線看得有些發毛,感覺自己像是被獅子盯上的小白兔。
“...那個,恭喜你,理查德。”勉強開口說出原本的腹稿,至少是開頭的部分。
理查德不發一言地緩緩湊到我耳邊,輕聲詢問道:“我現在想要吻你,可以嗎?”
“不可以!?你冷靜點,你的感激,我已經收到,其他的大可不必!”反應激烈地喊道,下意識地向後兩步,後退的同時還不忘遮住左臉,基于此時忽然想起那位“理查德”也有過類似的舉動。
我看着的時候還感覺沒什麼,此時真要輪到我,我卻是感覺莫名害羞,尴尬得簡直要自爆,尤其是周圍還有好幾個大活人。
理查德眼中劃過一抹黯然,看上去有些勉強地微笑道:“抱歉,我隻是想要表達心中的感激,這種做法可能在日本不太常見,看來是我唐突...”
“理奇,正義君這個小處男害羞了!!!你們有什麼事最好還是回房間。”傑弗裡忽然用日語喊道,雙手還放在嘴前做播音喇叭狀。
聞言,我面上一僵,腦海無限循環播放某個詞:
小處男、小處男、小處男......
越想越氣,滿腔羞惱逐漸化作熊熊怒火,一卡一頓地轉頭看向出聲的傑弗裡。
傑弗裡,這位棕發青年,此時,全身上下散發着熊孩子的魅力,看得人恨不得好好疼愛他一番。
...熊孩子欠收拾!!!
我似乎聽到腦中某根弦繃斷的聲音。
我在周圍人呆滞的目光中解開腰間皮帶,這本來就是純粹裝飾用途的配件,完全不影響褲子的松緊。
我用力朝地闆一甩皮帶,核善地對着傑弗裡笑道:“親愛的傑弗,站在原地别動,很快就不痛。”
“我信你才有鬼!”傑弗裡面露驚恐地叫道,然後轉身奔向大廳門口。
“可愛的傑弗,你為什麼要跑?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最後一句才是你的心裡話吧?!!半死不活也算活着!”
在場的兩位中老年男士已經徹底陷入迷茫,看不懂這種充滿東方教育哲學的場面。
亨利似乎想要上前阻攔,理查德對着他解釋幾句,亨利也就熄了心思,無奈地看着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身影。
...
晚上,客房
“所以,你最後追到脫力,現在隻能躺在床上休息。”理查德站在床邊無語地說道。
“呵呵,沒想到,這家夥這麼能跑。”我躺在床上虛弱地感慨道。
“傑弗裡以前是學校的運動健将,馬拉松更是他的強項之一。”
“哎喲!你怎麼不早說?我與跑馬拉松的比拼耐力,我這不是找虐嗎?!”忍不住高聲哀嚎道。
“你也沒問。”理查德淡淡地說道:“需要我替你揍他一拳嗎?”
“...不用,我現在氣也消得差不多;算了,我們來說點開心的事。”
說到這裡,感覺繼續躺着有些不合時宜,于是起身背靠床頭,對着理查德笑道:“我們終于成功!今天是值得慶祝的一天。”
理查德同樣回以微笑,語氣輕快地打趣道:“你今天真是帥呆了,我感覺自己一輩子都會記得今天,尤其是你站出來的那一刻。”
“...我覺得大家肯定一輩子都會記得,嗯,我揮舞皮帶的樣子,啊!!!好丢臉!”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羞恥,抓過枕頭,臉埋進枕頭裡假裝鴕鳥,真·沒臉見人。
理查德适時地轉移話題道:“作為慶祝,我帶來一瓶香槟。”
無人接話,室内一時陷入沉默。
沉默半響,我才離開枕頭,視線看向書桌上那瓶深綠色、細長的玻璃容器,旁邊還有兩個長柄玻璃杯,似乎是香槟專用的酒杯。
這時候再堅持不喝酒,是不是有點太不會讀空氣?
“考慮到某人似乎不太喜歡酒精,這是一瓶無酒精香槟。”理查德耐心地解釋道,似乎已經從表情中猜測出我的想法。
聽到這話,有些呆滞地盯着那瓶香槟,喃喃自語道:“你們家還真是應有盡有,無酒精香槟...我這輩子都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那你可就猜錯了。”理查德解釋道:“這瓶香槟是我剛才從小鎮買回來的。”
“...剛才?”
“你拿着皮帶追殺傑弗裡的時候。”
“啊!!!求求你不要再提這件事!”我又尖叫着埋進枕頭,遮住發紅的臉頰,純粹是因為羞恥。
又是一陣沉默,半響後,理查德輕聲道:“我記得你說的每一句話,你既然不喜歡酒精,我就給你帶無酒精的飲料;你有什麼喜歡的也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為你找來。”
砰砰砰,心跳忽然加速,臉上似乎變得更加滾燙,這次似乎不是因為尴尬。
視線餘光從枕頭邊角看向左邊的理查德,對方此時臉上還是那副微笑的樣子,眼神中帶着慣有的溫柔,以及,我一直看不懂的某種情感。
小聲地拜托道:“理查德,我想要一杯香槟。”
“好的,你等一下我。”
耳邊傳來某人走開的腳步聲,我這才放下捂着臉的枕頭,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剛才有些太過用力,大腦感到缺氧般的眩暈。
輕輕搖頭,告誡自己放輕松,現在是慶祝的時刻,此時要做的就是:全心投入,放下平時責任和重擔。
“我們今晚不談嚴肅的事,專心享受當下這一時刻,你看怎麼樣?”我出聲提議道。
理查德轉身遞給我一杯香槟,同時語氣輕快地笑道:“好巧,我剛才也正要說些類似的話,我們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
唔,這個詞好像有點怪,不過,大緻也就是這個意思。
理查德也給自己倒一杯香槟,同時搬來椅子坐到床邊。
我感覺有點不好意思,想要起身下床,理查德表示沒關系,并且體貼地不再提及某個話題,也就是我需要卧床休息的理由,我心下着實松了口氣。
充滿儀式感的幹杯之後,我對着理查德稱贊道:“你今天的表演實在太過出色,尤其是牽手的時候,我當時甚至隐約聽到婚禮進行曲。”
“那是因為,在那一刻,我确實是在想象一場婚禮。”理查德語氣平淡地陳述道,同時盯着手中的酒杯,輕輕用力搖晃。
對此深感不明覺厲的我,此時,我隻能很沒文化地感歎:“好厲害!”
說完,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合時宜,聽上去就像是:完全沒有藝術素養的人,面對高雅藝術時發出的感慨。
理查德的視線移開自酒杯,擡眼直視着我道:“你今天的表現也很出色,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英雄,至少在我心目中是這樣。”
“哇!沒你說得這麼好,聽上去還怪不好意思。”謙虛地答複道,右手不由地輕撓臉頰,心裡卻是有些竊喜和得意。
“你聽說過聖喬治嗎?你在我看來差不多就是那個形象。”理查德進一步解釋道,似乎擔心之前的說法不夠生動形象,特地給我舉個例子。
“...這可就太過誇張,我跟英格蘭的守護者,這個差距。”說到最後,伸出兩個食指放在同一水平,借着食指間的距離,形象地比劃一個巨大的差距。
“你管我怎麼想,反駁不予接受!”理查德語氣任性地說道,他今晚可真是放下全部禮貌,完全就是放飛自我的姿态,真就是一絲不苟地執行之前的提議:享受當下。
見此,心中略感無語,不過也不打算說點什麼吐槽,幹脆一起加入慶祝。
話說,如果我是聖喬治,這裡誰是那惡龍?第七代克萊蒙德伯爵?戈弗雷爵士?還是...整個家族?
低頭輕酌杯中的香槟,借此掩飾此時的眼神,避免暴露複雜的思緒,同時語重心長地講道:“亨利和傑弗裡今天也出了不少力,你也要記得他們今天的貢獻。”
我一個人可是勸不動伯爵,我最多算是第一個站出來;關于那顆寶石的歸屬,傑弗裡的話都比我管用,當然,最後起到關鍵作用的還是亨利。
我也很懷疑自己有沒有必要站出來,因為,我所知道的結果就是:白色藍寶石最終歸于“理查德”,我在這場争論中的參與可能并非必須。
“你就當我偏心,我不想感謝他們!”
理查德又接着小聲嘟囔道:“誰叫他們總來搶我的布丁。”
聽到這話,略感好笑地感慨:你還是老樣子!亨利和傑弗裡說不定也隻是近墨者黑。
另一方面,我之前還在好奇:你怎麼在三天消滅近六十個布丁,其中每個的大小都有約莫六英寸。
你們兄弟看上去相處得很好,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心中忽然感到些許憂傷,感覺就好像...我的時候到了,我是時候退場。
“正義,後天是我的生日,你還記得吧?”理查德忽然出聲道,成功打斷我的思緒。
“啊,嗯,記得。”反應慢半拍地點頭。
“我很期待生日那天會收到什麼禮物。”理查德面色如常地陳述道,真不明白,這位到底是如何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話,這不就是明擺着讨要禮物?你又不是三歲小孩...雖然,我确實有給你準備禮物。
“你放心,我記得;生日在平安夜,這種事不可能會不記得吧?”再次強調道。
“那麼,我就稍微期待一下某人的禮物;其實,你送什麼都可以,我更想要看見你在場。”
這話實在有些出乎意料,同時,突然感覺莫名欣喜,就像是得到某種認可,高興得想要哼一首小曲。
似乎,退場的時候還沒到,我還可以繼續...繼續什麼?大概就是這種令人愉快的友誼。
這種心境的促使下,我前舉酒杯提議道:“理查德,我們再來一次幹杯。”
“祝你健康。”理查德表情放松地與我碰杯,同時禮貌地說出祝酒詞。
“你也是。”同樣禮貌地回複道。
小酌期間,我們默契地保持沉默,維持一種甯靜祥和的氛圍,整個空間蔓延着令人舒适愉快的安靜。
視線随意地掃視周圍的物品擺件,忽然想起,還未詢問那顆寶石最後如何處置。
...算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今天隻想沉浸在這種慶祝的心情,理查德想必也是類似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