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太白山腳下北莫約四十裡的地方有一間便宜行人的小客棧,就坐落在依着通往陳倉的那條驿道上。客棧不大,隻客房三間,是專門給趕路的旅人行方便用的,過路人可以稍作歇息,吃點小吃,休息整頓。今日卻給一位才從虢縣出來沒半個時辰就坐在馬車上喊累的人包圓了。
店小二不懂事,站在店門口正要準備走上前為他們牽馬拉車的時候,給一眼看明白的店主打了一巴掌,接着挨訓,“這裡沒你的事兒,到後面幫忙去。”
來的不是一個人,準确的說,是一幫人,一輛寬約兩丈(4.5米)的馬車,和後面緊跟着的兩車貨物。
貨物無人管,兩車滿滿當當的,跟在馬車後。劍客關逸在左手邊騎着一匹大宛馬,遊醫酒興言則躺在車座前方悠閑地拽着幾根套在馬脖子上的缰繩。車内還有兩人,一男一女。一位在上,一位在下。
店家認得那馬,赤色的皮膚上會流鮮血的西域寶馬,一匹價值數十萬錢。能駕着這馬從客棧門前路過的都是達官貴人。不,甚至是顯赫一方的權貴,或者王族。
所以他想也不想,弓着身子沖馬上的劍客拱手做了一禮,同時溫和地笑着,問,“請問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我好先着人去收拾。”
關逸沒有決定權,扭頭看了眼遊醫酒老,直言不諱,“他們好了沒?”
酒興言右手撐着頭,微微往後扭頭,看了眼還在搖晃的車簾,笑着道,“沒呢,也不知道今早上吃錯了什麼,相火這樣旺,真得哪天給他敗敗才行。”說完幫他做了決定,“就這裡住下吧,我看風景不錯,一會兒閑了還能去河邊垂釣。你去不去?”
“不去。”關逸抱着懷裡那把三尺長的劍,答,“他們幹什麼我都得邊上聽着。”說完,劍客翻身下了馬。
店家站得遠,不敢上前冒犯了貴客,所以沒聽清在外的兩人都說了些什麼。隻見那執劍的走上來,指着身後那一大堆東西吩咐道,“馬車在裡面的人出來之前,就那樣擺在路中間。别管,别聽,别靠近。有什麼要做的,你等裡面的人出來你再聽他說,他說什麼就做什麼,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劍客說了一半,又覺得這輛把驿道占了一半的馬車實在有些猖狂,補充道,“我不懂你們這邊的規矩。他們有時候要在裡面待幾個時辰,萬一你覺得這車礙事,就叫人把這裡圍起來,别讓來往的車馬行人沖撞了。”
而後鄭重其事地警告,“裡面的祖宗,你祖上十八代加一塊兒都惹不起,聽話,該做的都做了,少不了你的好處。”他伸手拍了拍店家的肩膀,要對方好好重視。
誰知道他手勁兒真大,差點沒給店家拍跪下。
“诶,我知道了。”店家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自己這回是真的碰上大人物了,連忙點頭,聽他接下來的吩咐。
“後面那兩車貨物,放你家庫房,或者柴房,哪裡都行。箱子上面的鎖是镔鐵(鋼)煉制的,一般人的刀劍砍不斷,你放心存着。隻是記得叫夥計們都小心些,那些箱子很沉,一個重六百斤,别砸到腳,多叫幾個人一起來。”
店家聽到這種話,心驚擔顫,完全不知道來的是何方神聖,居然能帶着這樣多的寶物在身上,卻不帶镖師上路。他邊想,邊往箱子那邊看去。那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像綢緞一樣光滑,又如銅鏡那般明亮的木箱,像極了他曾經聽說過的那種從很遙遠的地方運來的紫光檀(密度大,很硬很重)。
據說巴掌大小的紫光檀就夠他們這種人活十輩子了,這主人居然帶了整整八隻四尺長、三尺寬、三尺深木箱子。
“六……六百斤。”店家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為難道,“我們這裡荒了好幾年了,吃都吃不飽,哪裡能找來這樣的大力士擡箱子。不然我今夜就在庭院裡給客官守着,保準不叫歹人奪了去。”
關逸一聽,低頭一瞥,見這店家瘦得臉頰都是往内凹陷的,手背看得見四條根根分明的手筋,又想起方才見過的小二,身形也是矮小瘦弱的,理解似的點了點頭,“成。反正我們臨行前東西都在就行。”
接着繼續吩咐,“住的房要三間,最好、最幹淨、最整潔的給車上那兩人,等會兒收拾的時候稍微注意下,地上額外添一床鋪蓋。剩下兩間我和那老頭兒一人一間。那老頭好酒,你有什麼好酒就在桌上放着,他喝了多少我們就付多少。”
“至于夥食,有多好要多好。我記得陳倉就在前面了,一兩個時辰就能到,你們要是有馬,就去鎮上的酒樓裡買點回來,跑腿費一千錢。”
店家聽見一千錢,人都吓傻了,那可是店小二一個半月的報酬,說給就給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連連應聲,“诶,好,陳倉有家特别有名的酒樓,我這就叫人給您買回來。”
還有什麼。關逸想不起來了,他原本就是行走江湖的劍客,做不來管家的事情,隻把最要緊的幾點跟店家說完,就叫上酒興言一塊兒,抱着劍大踏步進了客棧。
其實他們一個月前就從京兆尹(行政轄區,前104年-220年使用,為陝西省西安市)出來了,走到這裡不過三百餘裡。這進程實在太慢,關逸看不下去,他身下的大宛馬一路上就沒跑起來過,每次忍不住往前跑快了,他還得拽着缰繩往回跑一段再跑回來,如此不叫馬蹄上的蹄鐵生鏽。
真不知道車上那位是怎麼想的,他若是不想去西域,大可以和梁相明說,沒必要扯上他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到路上受罪。
他,到了該介紹他的時候了。
他叫梁彥好,是大司徒府的梁相的幼子,其生母為漢桓帝劉志的二女颍陰公主,是标志的官二代、皇族後代。此行别無他想,隻問母親要了八個箱子的奇珍異寶說要學着張骞出使西域。
此時,東漢末年,原本屬于漢王朝的西域版圖,已有五分之四都被月氏、烏孫、匈奴、鮮卑侵占了去,隻剩下與中原時而中斷、時而聯絡的一小部分。也不知道他是受了誰的刺激,非要在這個時間點穿越危機四伏的河西走廊往西域去。
他并不像我方才所描述的那樣真的胸懷雄心壯志。這會兒日上三竿,能裝下數十人的奢華馬車裡,他正衣衫半解,抱着一月前從司徒府出來時,才從路邊人伢子手裡買來的西域女奴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