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高地遠,雲淡風輕,今日本來是個好日子,她擡頭望了望天,又低頭去看趙野的背影。他的背影還和初見時一樣寬厚,是閉上眼睛就能輕易相信的,如今卻顯得荒唐、荒謬。
趙野見她來了,又領着她往更僻靜的角落去。家醜不外揚,兩個人有什麼矛盾也不該拿給外人聽,所以他頭一回将自己的聲音放得很輕,問,“我做了什麼惹娘子不高興?”
女人還想再給他一次機會,便苦笑着問,“你做了什麼,自己心裡不清楚麼?”
興師問罪。他是第一回經曆這種事情,低着腦袋把所有能想的都想了一遍,答,“我猜不出來。真要細說,我做過的很多事情娘子都不滿意,你嫌棄我穿衣服邋遢,做事手腳粗糙,嫌我腦袋笨聽不懂你說的笑話,你嫌我對人世間的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以至于聊天說地的時候隻能坐在一旁幹聽。”
“是我方才和那姐姐多說了兩句話麼?還是忙着幹活兒把你冷落了。我不知道,我一下山就會緊張,實在疏忽你,我給你道歉。”趙野是真的一點兒不懂她的心思,隻好胡亂地猜。
都不是。她果斷地搖頭,忍着滿肚子不高興,問,“我記得我昨天才問過你,我們有沒有走錯路。你和我說沒有。”
這大概是她第一回被騙得這樣徹底,說着說着突然情緒失控,嘴唇劇烈顫抖着,眼眶裡緊跟着掉下眼淚,是淚失禁了,她的情緒從未如此激動過,“可是……可是他們剛才和我說,你帶我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男人望着她的淚水,又望着四周的遠山,咽了咽口水,誠實地告訴她,“他們沒騙你。”
聽到他的回答,章絮愣了片刻。以為他要辯駁的,狡辯,或者堅持自己的觀點,誰知道一被别人戳破了謊言便徹底洩氣。為什麼不掙紮呢?為什麼不編一些看起來就很低劣的借口來騙她呢?
章絮擡手抹了把眼淚,低聲追問,“你從一開始就想好了把我往這條路上引?”
“……是,也不是。”趙野不知道要怎麼同她解釋,他的腦子裡完全沒有相應的對策,甚至是明知道她會生氣的,他還是決定這樣做。
“為什麼?”女人的情緒不知道為什麼控制不住,難過得耳朵都開始嗡嗡響,“有什麼事情值得你費這麼大的精力騙我。”
他在聽,還和以前一樣認真。看那模樣,兩個人好像不是在争論,而是在談論什麼解釋不通的話題,“沒什麼特别的理由,就是想多和你相處幾天。”
“什麼?”章絮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他第一次見女人這樣難以置信,好像自己在說什麼笑話。可他就是這麼想的,他也是這麼做的,“我不認可你給我的策略,但我總得為自己做點什麼。娘子,我知道你心裡沒我,你隻把我看成押镖的镖師、送信的郵差。我趙野不過是你前往河西這條路上的一個趁手的工具,等你到了地方就會把我扔下。”
“我不想被你利用得太徹底。”他淺笑,走上前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像是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沒有能耐繼續隐瞞這場鬧劇一般,失敗地承認道,“騙你陪我多走一段路總好過‘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不理解這種愛人的卑微感,章絮總是被偏愛的那一個,她自然也沒辦法共情趙野“能和她一起多過一天算一天”的幸福和快樂。她心裡隻有她自己,“你知道這件事對我有多重要麼?我哪有那麼多的時間陪你談男女情愛。你知道我午後聽到我們在益州的時候有多生氣麼?這可是二十天……我陪你睡樹上,不洗澡不換衣。”
章絮說着說着更生氣了,邊哭邊伸手捶打他的胸口,“我一想到……我一想到這麼辛苦的路全是白走的,我甚至還要再走一遍,我就沒辦法原諒你。”
“你為什麼隻想你自己?你嘴上說着那麼愛我都是騙人的麼?為什麼不考慮考慮我,我是個沒進過山的女人,我人小個子小跟不上你的步伐,我……”
章絮太委屈了,哭得一張小臉都花了,難受得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揮臂,毫不留情地把那石子往他臉上砸去。
他還沒想好哄她的方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躲也不閃,甚至在看到她的舉動後還往前走了半步,刻意往那石頭上撞,好叫她砸得更順手,更好發氣。
隻聽“砰——”的一聲,石子狠狠地砸在他的額頭上,頃刻間便破出了一道血口,冒出汩汩的鮮血。
他嘶了聲,擡頭去摸,摸到一手的血紅。
“你怎麼不躲?!”章絮見那破口,又氣又急,氣他半天不答話,急自己一時沖動傷了人。
“沒什麼好躲的……躲了你更生氣。”趙野說了一半,不說了,意識到自己說的越多錯的越多,不如讓她把氣都發出來,追問,“還想砸麼?想砸就多砸幾塊。”
“你這人,你是不是有毛病?”章絮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可肚子裡的怒火找不到發洩的口,便要在身體裡四處遊走,遊走到軀幹,軀幹便發痛,遊走到腦袋,腦袋便要發癫。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或是看到了什麼,女人突然像說氣話那樣通知他,“趙野,你聽好了,等我找到了新的引路人,便要與你和離。”
“嗯。”他聽了,出乎意料地沒拒絕,點了點頭,照單全收。
他正是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才刻意隐瞞的,他知道他的心上人心裡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