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隐峰,曾有神鹿夫諸降落于此,隐于山澗,因而得名。鹿飲台位于鹿隐峰半山腰,而鹿隐台再往上,禁止禦劍飛行。
許知絕和葉飛雲禦劍落到鹿飲台上,沿石階而上。
石階後,是隻餘鋪着零星幾塊碎石的林間小路,山路盤旋環繞,靈草靈花靈木簇擁,卻是十步一陣法,百步一殺機。
上一世叛出師門幾百年,再回去已是仙魔大戰,鹿隐峰早沒了從前模樣。
過了這麼久,許知絕自己都驚訝,她竟然還清楚記得該如何破陣。
跨過最後一道殺陣,鹿隐峰峰頂花草繁茂,桃李芳菲,幾間茅草屋坐落其中,布局錯落有緻,生意盎然。
許知絕輕手擡起擋在她面前的花枝,躬身穿過鳳凰木林,幾片火紅色的花瓣粘在她袖口,順着她垂下的淡色衣袖悠然落下。
由幾座茅草屋圈起的院落,屋前隻有一片空地,一張石桌,周圍鑲嵌着幾個石凳,桌上擺着空了的茶杯茶具,似也能想象得到,曾有人在此品茗喝茶,與人閑聊。
許知絕站在院前,待葉飛雲走到身後。
“這間住着我師父。”許知絕示意最東方的屋子,又看向其後的房間,“這間是我的房間,其餘空着的屋子,你可以随意挑選。”
循着許知絕的視線看過去,幾間房屋都是坐北朝南,道墟真人的房間門窗緊閉,外表看隻有光秃秃的枯黃色茅草,與剩下的幾間茅草屋都沒什麼不同。
唯獨她自己的房間,構成茅草屋的每一束枯草都纏滿了藤木花草,三角梅、使君子、爬蔓月季、鐵線牡丹……粉紫色點綴在綠葉其間,連成一片,遠遠看去,似是花朵簇擁着的花房。屋子窗戶大開着,紫藤蘿花開得繁盛,一串串從伸出的屋檐垂懸而下,遮住半面,從間隙中能窺得擺在窗台上已沒了花的花盆。
像是此間生靈,某種唯一而又獨特的偏愛。
回到自己的房間,許知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東西。
天道倒轉時空,她前世積累的資源自然是沒有了。她來到窗邊,書案一側擺着筆墨紙硯,靠窗的另一側放着一隻芥子袋,旁邊是已沒了花的花盆。
花盆由鳳凰木的木晶制成,石榴紅的顔色,保留着葉脈紋理,晶瑩剔透,盛了半盆血。
一朵微小的玄色火苗從許知絕指尖落下,其芯幽藍,其瓣如蓮,落入血面,燃起赤玄色的暗火。
空了的花盆擺在窗台上,許知絕并未收回,轉而拾起桌上的芥子袋。
前世叛出師門之時,她将芥子袋留在了屋内,裡頭都是師尊給她的東西,既已叛出師門,她沒打算再要。
如今既然沒有叛出師門,那芥子袋裡的東西還是她的。
許知絕收拾出芥子袋裡的幾件衣服,去往後山。
入池沐浴,洗淨一身塵土。
一席绯紅色流光寬身廣袖紗裙,繡着金蓮火焰暗紋,衣襟未系緊,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
這是一件極品法衣。
青山派大師姐,平日雖常以一身弟子服現于人前,但私下裡所食所用,無一不精細,這是門内弟子都知道的事。
隻因她有一位将其寵溺至此的師尊。
許知絕坐在溫池旁的石凳上,整條胳膊搭在石桌桌面,另一條胳膊收在胸前,她的頭枕着胳膊,頭發微濕,垂在背後。
若是僅看背影,像是睡着了一般。
許知絕實則醒着。
她睜着眼,什麼也不做,就這樣坐着。
每日沐浴耗時兩刻鐘,若動作快,時間未到,許知絕便這麼坐着。
這是她長久以來的習慣。
什麼也不想。
指腹傳來涼絲絲的濕意,許知絕垂眼看去。
一株草,不到她小腿高,探出枝蔓纏繞她的手。
她搭在石桌上的胳膊,橫跨桌面,右手越過桌沿自然垂落。
那株草伸展着莖稈,去探她的手,幻視踮腳的小孩兒。
莖生羽毛狀的複葉,一圈一圈繞上她的食指,濕潤的,微涼又堅韌的力道。
這是一株甘草,人間界和修真界最常見最普通的草藥,既非天材也非地寶,能生出靈智已極為難得。
甘草繞着她指腹,纏滿半個指節,就好像滿足了一樣,再沒有動。
許知絕也沒有動。
這株草的莖稈,一端連着土地,一端連着許知絕的食指,像一株從許知絕手指生發垂下的藤蔓。
不知過了多久,林中有沉穩的腳步聲傳來。衣擺劃過野草,發出輕微沙沙的聲音。
深幽竹林圍着溫池,日光透過茂密的竹葉,在地上落下一片斑駁光影。
陡見日光,葉飛雲眯了一下眼睛。
他迎面從竹林中走來,正對上許知絕的眼睛。
他停住了腳。
許知絕沒動。
還不到兩刻鐘。
卻見一條翠綠枝條,蓦地從葉飛雲袖中沖出,頂端一朵黃白色的小花,花瓣卷散如蓮座,穿破虛空,直朝許知絕面上襲來。
許知絕依然沒有動作。
她用一種頗為冷靜的眼神看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