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約聽出了這是厲師叔的聲音,聽他們這樣争吵不休,心裡不免有些焦急,頑強的意志終究打敗不了病入膏肓的身體 ,沈緣隻感覺一雙手撫在他的額頭上 ,絲絲縷縷的暖意像潺潺的流水一般,從他疼痛的胸口前穿過,不過片刻時間,沈緣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可是為什麼……沈緣摸了摸自己依舊有一些疼痛的胸口,眉心微微蹙起來,他不太明白,為何再一次經曆生死關頭,那些流轉的冰冷血液幾乎将他裹挾着前往了傳說中的閻王地府,可待到他清醒過來時,那陣陣叫他緊咬着舌尖壓抑下去的疼痛,反而減輕了許多呢?
難不成是……回光返照?
沈緣試探着下床,腳尖實實在在地觸碰到了實地,他扶着一旁的桌角,用雙腿支撐起一整個并不沉重的身體,稍許輕松的感覺叫他更加憂心,他邁出短短一步,下一刻,青年背後發絲随之輕輕揚起,繞着他白皙如雪脖頸,散在肩頭處,他的膝蓋一彎,眼看着就要跌倒下去,所幸這裡并沒有旁人……
“師兄……!”
一雙手緊緊地攬住了他的腰身,沈緣整個身軀完全跌入來者的懷抱之中,他訝異擡眸,逆着光線看見一張焦急面容。
或許是他早已數不清沉睡時日,他的思緒如同落了灰的蜘蛛網一般,胡亂纏繞在一起,沈緣最初并不能一眼認出對面的人到底是誰,良久之後,他依舊被緊緊擁抱着,單薄肩頭被他擁攬入懷,沈緣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絲絲旱地降甘霖的疼惜。
“師兄?”聞修決輕輕地晃着青年肩膀,沒怎麼敢用大力氣,他放輕了聲音,竭力使自己幹啞的音色變得溫和:“師兄,我回來了……你看看我。”
沈緣眨了下眼睛:“修決?”
聞修決頭腦中沖上一股滾燙的熱血,他點了點頭,道:“是我,我回來了!”
“師兄,我已經找到他了!從歸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絕世醫師,他一定能救你!我已經把他帶來了,就在外面……師兄。”
最後兩個字又輕又歎,聞修決忍不住用自己發燙的額心抵住了沈緣冰涼的臉頰,溫度慢慢中和,聞修決握住了他的手,小腿微屈,将青年攔腰抱了起來,安安穩穩地擱在了床榻間:“師兄稍等,我這就去叫他!”
“聞修決。”沈緣的聲音很輕,卻足以叫少年停下腳步,聞修決回望着塌上如玉如雪似神似仙般的白衣青年,唇角微微勾起,他折身返回到他的身邊,手心擱在沈緣膝上,問:“師兄還有什麼吩咐?”
沈緣眸光難辨喜悲,他看着聞修決,聲音冷淡:“我的病,不急。”
聞修決皺眉:“怎麼會不……?”
“我有話要問你。”
沈緣别開了目光,那些昏迷前所想所念,在心中纏繞成解不開的亂麻,他知道自己的那一點點微不可查的私心,或許将這件事戳穿于他而言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好處……聞修決離開萬劍宗,師尊也還有比他身體好,比他天資高上不止一個層次的内門子弟。
這不是聞修決的緣故。
沈緣怕隻怕自己失了那份自己教導小弟子的“超脫”之心,用萬劍宗的平安作自身私利掩蓋,去粉飾太平,去掩蓋自己那些不能深究的功利心——這不是他想成為的樣子。
聞修決微微一愣:“師兄要問我什麼?”
沈緣閉了閉眸,問道:“是你主動來告訴我,還是我來幫你說?”
聞修決的瞳孔閃了閃:“……師兄在說什麼?”
沈緣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他的面容之上,聞修決眸光純淨,話中言語不似作假,可這偏偏才是叫他最難以接受的:“好,那我來說罷。”
青年低聲開口:“你入魔的事,師尊知道嗎?”
聞修決懸起的那顆心狠狠地沉了下去,他蜷縮着手指,修剪整齊幹淨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血肉之中,這句話像是一隻在空中盤旋的紙鸢,在風力的作用下,原以為已經飛向天空重獲自由,可待那放紙鸢的人玩夠了一拉梭線,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師兄這是要拿我麼?”
聞修決開口時原本想問——你眼睛裡那道擔憂的淚光,到底是真是假?你的語氣這樣平靜溫和,是心中依舊将我當作師弟看待嗎?
可他的舌尖繞了個彎,卻問出了截然不同的話語,與前世所言,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