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祈安對面前這個小孩沒有任何防備之心。
他擁有成年人幾十年的成熟閱曆,星星在他眼前毫無威脅,畢竟他此行的真正目标,還是更為狠辣的要害死另一個孩子,一個橫在他人生路上的攔路石。
也因此,程祈安根本沒想過這個小孩會對他撒謊,故意将他引來廁所關住的可能性。
這怎麼可能,他又不像自己是重生——
“你、你認識我?!”各種荒唐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程祈安眼瞳緊縮,慌亂驚懼地望向站在門口,将出路擋住的星星。
然而直到此時,身為成年人的傲慢也并沒有讓程祈安對當下自身的境況産生什麼危機感,他想得最多的,是眼前的星星如果找回程家後自己該怎麼辦。
就在他眼前失去所有視覺陷入一片漆黑的那一秒,他都在為自己可能斷掉的完美人生而憎恨命運的不公。
星星蹲在因為被異能控制陷入昏睡的程祈安身邊,伸出細短白嫩的手指好奇地戳了戳他的臉頰。
軟的,溫熱,但沒有星星曾經真正觸碰過的嬰兒那麼好戳。
靈魂是隻小喪屍的星星盯着腳邊這個人類幼崽,在球球緊張的注視中,慢吞吞動用自己的異能。
心聲傳遞,和神智操控。
胡叔叔說,遇到欺負星星的小朋友,就把他們打哭,遇到欺負星星的大人,就用異能對抗他們。
腳邊地上這個,好像既是小朋友,又是一個大人,于是很有悟性的星星小朋友,決定雙管齊下。
先用異能控制這個大人,等他醒來後,再用拳頭打哭他!
小朋友很認真在執行自己的想法。
他隻給這個人類幼崽下達了一條命令:
“遺忘重生之前的記憶。”
說是命令,其實更像是在用異能強行清空抹消程祈安腦海中關于前世的所有記憶。
沒有了這些記憶,程祈安隻會是3歲的程祈安。
沒有大人的思維,沒有成年人的狠辣,也沒有一整個漫長人生的憎恨和偏執。
“……星星,你怎麼會想到這個辦法的?”球球有點好奇。
它不确定這個辦法對星星有什麼好處,但很肯定星星的命令,對于程祈安而言,其實是一種保護。
保護這個身體隻有3歲的程祈安,不會被過去的自己所影響,還能像正常小朋友一樣長大。
也保護對方尚未完全發育的大腦,不會被數十年漫長繁雜的記憶所沖擊成傻瓜。
程祈安或許覺得自己能夠擁有前世的記憶是一種幸運,可他的身體不會這樣覺得。
3歲幼崽的身體,特别是神秘的大腦區域,正處在最稚嫩脆弱的時段,稍微一點頭疼腦熱或是别的岔子,就能讓他當場因為一次輕微腦震蕩而變成失了智的傻瓜。
球球很笃定星星不知道這些知識,星星也絕對不是那種善良好心的性格,但星星的行為卻剛好促成了這一點,讓程祈安變得“安全”。
所以它很好奇,是什麼原因讓星星做出這樣的決定?
“公平。”小朋友将手指捏成小小的毫無威懾力的拳頭,邊回答球球的問題,邊在程祈安小朋友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抿着唇,極為用力地往他肚子上砸了一拳。
大腦還渾渾噩噩的程祈安猛地被砸了一拳,疼痛讓他的身體下意識蜷縮進行防禦,卻擋不住越來越多的拳頭落在他身上。
星星的異能跟着靈魂一起進入世界,他的力量卻被留在曾經那具小小的身體之中。
所以他的拳頭并沒有對同樣3歲的程祈安造成太大傷害,卻又切切實實地打痛了他,也打哭了他。
小孩子尖銳的哭聲在狹小髒臭的廁所裡回蕩擴散,卻并不能引起這棟破舊小樓裡其他人類的注意,他們隻會以為又是哪個家長在揍孩子,還會暗自皺眉嘀咕兩聲聒噪。
球球卻無暇顧及那些,整隻球的程序數據都用來分析星星說的那兩個字。
公平?
怎樣才算是公平呢?
都是3歲的小孩,就算公平嗎?
可程祈安親自殺死了周沉星,程祈安的舉動又間接害死了周向陽,讓程家的老人奔波半生不得善終……
這算公平嗎?
球球沒有立即質問星星,因為它很确定,自家崽崽絕不是這種傻乎乎的性格,等到星星有空了,一定會仔細解釋給它聽的。
所以球球開始旁觀星星打架。
這一幕讓球球想到了末日世界裡,它剛引導着眼盲的星星從垃圾場裡跌跌撞撞走出來,卻碰到一群小孩時的回憶。
那時候它和星星彼此都不信任,也都沒有任何反抗能力,所以它隻能狼狽地将星星拽入臨時空間裡躲避。
可星星還是被那群小孩砸了石頭,被他們罵小怪物,被他們嘲笑驅趕傷害。
那時候的星星什麼都不懂,連那個世界都沒有親眼見到過,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被砸被罵被推攘。
可現在的星星,卻在一個裝着成年人靈魂攜帶殺意而來時,能夠淡定處理好眼前的危機,甚至從容反殺。
就好像一顆看不見的名為成長的種子,經過一整個世界的澆灌,終于在新世界裡,在健康和平的土壤上,自星星身上發芽開花。
如果胡興哲能看到這一幕的話,一定也會為星星感到欣慰和驕傲吧?
他用愛意擁抱着長大的小朋友,到了新的世界,沒有他的庇護也依然能夠很好地保護自己。
-
星星終于停下了手。
他有點打累了,在程祈安小朋友茫然驚恐的朦胧淚眼中,他抿了抿唇,起身,打開了這扇隻是被合上的廁所門。
外面通透的空氣一瞬間湧進來,斑駁的灰塵和熾熱的陽光也争先恐後地穿透進來,好像要争當這場幼崽鬥毆的第一吃瓜群衆,順便圍觀這場鬥毆的最終謝幕。
星星在前面走。
根本不知道這裡是哪裡,自己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程祈安,一邊抽抽噎噎地哭着抹眼淚,一邊小尾巴似的跟在星星身後,生怕這個打哭自己的小孩從眼前消失不見。
即使他現在被打得好痛好痛,但在陌生環境裡,他隻認識星星。
他被家裡人保護得很好,不懂求救,也沒有獨自面對困境的能力,他亦步亦趨跟着星星,既委屈又恐懼。
星星掏出鑰匙,搬來門口的小闆凳,踩上去開門。
程祈安抽噎着淚蒙蒙地望着。
這裡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未知,隻有眼前的星星是鮮明的存在,雖然會打他,但……但也沒打死他。
3歲的程祈安委屈地癟嘴,在門開後星星看過來時,又很慫地死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再哭出聲來。
隻眼巴巴地望着星星,希望能夠獲取進入這間小屋的許可。
星星往後退了一小步,很好說話的樣子,“你進來吧。”
程祈安眼睛一亮,連忙小步跟了進去。
星星把門關上。
不知為何,看到關門的那一瞬間,程祈安的身體下意識抖了抖,心裡也慌得想哭。
星星在小凳子上坐下。
程祈安自己罰站了一會,站不住了,也偷偷往其中一個小闆凳跟前磨磨蹭蹭。
兩個都是剛滿3歲的小朋友,此時全都乖乖巧巧坐在小闆凳上,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這是什麼幼兒園小班的私教小課堂呢。
時間好像在兩個小朋友的對坐沉默間悄然停滞。
球球看他們誰也沒有打破沉默率先開口的想法,便幹脆在腦海中偷偷詢問星星關于“公平”兩個字的看法。
“崽,為什麼會覺得公平呢?他害死了兩條活生生的性命呢。”在球球的數據運行裡,這樣的家夥,是足以被判死刑的。
在和平年代,不值得原諒。
當然,末日裡它和星星手裡的性命絕不會少到哪兒去。
聞言,星星換了個姿勢坐着,用手肘撐着膝蓋,兩隻小手捧着自己的臉,望着今天早上周沉星小朋友站過的空氣處,眼神有些空茫。
這是他在思考時的小習慣。
很快,球球得到了一個很星星視角的回答。
“因為小朋友的願望裡,沒有他,也沒有讓我殺死他。”
“我殺不死他,他就能活,可他身體裡藏着一個大人,想要來殺我。”
“我就殺死那個大人。”
“他想殺我,被我殺,很公平。”
球球:“……”
有點道理,但不太多。
不過星星還在繼續說:
“小朋友許願,要更多的愛向日葵爸爸和新奶奶,小朋友給了功德做交易,但沒有給更多讓我幫忙殺掉壞蛋,不想殺,會很麻煩。”
小朋友說起這個,偷偷鼓了鼓臉頰,不高興地說:“星星很貴,愛也不廉價,不能吃虧,交易要公平。”
球球:“嗯嗯!”
沒錯,星星很貴的,星星的愛更貴,隻是一些功德兌換積分而已,不能做更吃虧的交易了!
這一點,球球這個星星腦袋瘋狂點頭贊同。
最後,星星小朋友一如往常的認真簡潔結尾:“就像除了星星,大家都沒有變成喪屍,代替星星的救世主就沒有任務目标了。”
星星沒有成年人思維,他隻是用自己曾經的視角去試着對号入座了一下這些身份。
于是許願的周沉星小朋友,就變成了末日裡的實驗體小喪屍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