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櫻走在草地上,看着馬奶與鮮血流成一片,刺鼻的煙霧缭繞四周。
她不斷地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佩刀,即便它已經幹淨的不像剛斬殺了數人。雖然呼碳部的主營已經被攻破,到處都是跪服的呼碳部人與騎着馬耀武揚威四處掠奪的布谷德士兵,她還是無法把不安從心中驅逐出去。
杉櫻不像她的姐姐一樣,親臨戰場不久卻出奇的勇敢,仿佛無所畏懼。
她看到不遠處一座大氈房燃燒了起來,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火炬一樣。而卓娜提亞就站在那燃燒的火場旁,也在不斷地擦拭着自己那纖細的彎刀。
“找到逸笙姐了嗎?”杉櫻上前問道,卓娜提亞卻沒有理他。
她直接跨上馬,拉着馬缰轉了幾圈。然後才反應過來杉櫻提過問一樣。
杉櫻覺得很不安,她第一次見到卓娜提亞像這樣不太清醒一樣的模樣。,肯定是有什麼壞事發生了。
“回答我啊?”她越來越焦急,便追問起來。
“李逸笙懷了敵人的孩子,背叛了我,已被我斬殺,大帳也燒了,你就不要找了。”她靜靜地,一字一頓說着句句難以理解的話語,在杉櫻心中仿佛扔進一個又一個鐵蒺藜。“悍馬将軍在哪裡?”她叫來了一位将軍,下令道:“把呼碳主營盡數殲滅,寸草不留!”
周圍這蕭條場景突然又變成了騎兵追殺逃竄的步行者的地獄,砍殺聲尖叫聲不絕于耳,就算瞬間遁入阿鼻無間,恐怕那慘狀也不過如此。不知何時起草地上流淌着的已經不再是被一桶一桶打翻的馬奶,而是鮮豔到刺眼的鮮血。仿佛落雨流水,山河淌過一樣的鮮血,無孔不入的鮮血。在杉櫻眼中濺滿卓娜提亞全身,将原來潔白的小雛鷹染得猩紅的鮮血。
她一直站在那燃燒的大帳旁,直到目盡都是四向傾倒的屍體,直到大帳與氈房都燒成一片灰燼。她還是站在原地,腦中不斷回響着卓娜提亞最後的說的那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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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德大軍的主力來到白山部落的營盤時,已經沒有幾個白山兵敢反抗了。卓娜提亞沒能活捉白山公子,因為白山的貴族大部分都被一個叫百達的将軍聯合一群安族人誅殺了。自此白山部落人心渙散,屢戰屢敗,最後營盤被攻陷時卓娜提亞才知道百達将軍帶着親信逃去大呂的邊疆藩王祿郡王的蓮華城去了。
我甚至看到了那個用木頭和銀裝飾着的祭壇。大半年之前,就是在這個祭壇上,白山公子想要鋸下我的頭蓋骨做成藥引子。當時誰又想得到僅僅半年多後,強盛的白山部落就會亡部滅種呢?
我也想不到大姐他們會是個什麼下場,或許逃走了,或許沒有逃走。戰場上瞬息萬變,我一開始還非常擔心那幾個安族人的安危,卻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沒有實感。隻能在心底希望她們能在這亂世活下去。
“女王陛下,請看這些。”士兵們從高高的木架上解下了很多被網起來懸挂的頭顱,還帶着布谷德的盔。卓娜提亞看了看口鼻都被塞了幹草的頭盔最花哨的一個首級,歎了一口氣:“天底下也有悍馬将軍啃不碎的骨頭。這說明白山部落還有狠人,還沒有滅幹淨。”
她下令把那些被懸挂的布谷德人的首級全部收好,之後便下令把很多負隅頑抗的白山将領和士兵拉到祭壇旁。
卓娜提亞沒想幹别的,她下令在白山人自己的祭壇上将這些人一一斬首。一時間哭喊聲響成一片,很多老人與孩子祈求着白鷹女王放過他們的家主,親自監斬的卓娜提亞充耳不聞,揮手下令将那整齊一排排的士兵拖到祭壇上一個一個斬首。那慘狀超出了我之前見識過的任何死刑,随着被斬的人越來越多,鮮血順着祭壇流淌下來,在草地上形成了暗紅色的小泊。随後她又下令将屍體掩埋,祭壇就地燒毀,然後拍了拍一如既往跪坐在她旁邊的我,讓我扶着她起來。
雖然有點奇怪,但我還是照做了。
“我又不是你的丫環。”扶起她時我小聲說道。真夠佩服自己的,面對這種大男人都得吓掉魂的場景,還敢對下令的人說這種話。
“就假裝是一次好了。”她也小聲說道。我敢這樣說的原因也很簡單,雖然害怕但我也算吃透了卓娜提亞對我的态度。她雖然冷酷無情,但是卻非常享受能夠兩個人可以說悄悄話的時候。
“你把侍女帳帶過來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扶着她走出刑場,刺鼻的腥味也終于遠去。
白山部落引以為豪的大型祭台被焚毀了。他們那号稱塞外中原的遼闊耕田與那些谷倉也都被一道燒成了灰燼。卓娜提亞當天還親自監管,焚毀了白山部落祖傳的大卷軸庫,處死了所有白山智者,砸毀了所有石碑石刻。卓娜提亞審問了戰俘,得知還剩下百達将軍為首的将近八千人的白山軍隊逃到了蓮華城,其中還有近百人的安族部隊。
“留着這些東西,白山部落随時會複活,毀了這些東西,那八千人就隻是流寇了。”面對質疑,卓娜提亞理所應當的說道。
“那就是要與蓮華城作戰啊,我們何必去惹中原人呢?”大臣還是對此感到不安。
“中原地大物博不假,但布谷德日益強大,惹來大呂兵鋒是遲早的事情,說什麼退兵不犯,騙我們的話罷了。”
或許是因為長期接觸中原的教育,李先生、楊先生與逸笙先生讓卓娜提亞非常了解大呂,這個南邊的龐然大物。
轉眼已經是夜半,在原白山的營盤上卓娜提亞罕見的留在了自己的氈房裡。但她卻沒有卸掉盔甲武裝甚至佩刀都沒取下,隻是脫下了頭盔,坐在那裡喝着茶。
難不成她開始警戒我了?
像這樣胡思亂想了一下,然後馬上把它趕出了腦海。今天雖然見識了很多戰場上難得一見的殘酷物語,但是一想到自己還是無事可做就又覺得無聊起來。
“我能不穿這一身了嗎?”我問道。雖然一天一換,但我實在是厭惡起了這舞女一樣的服裝,讓我在這人人都沒有多餘一寸墜飾的軍營裡顯得又累贅又惹眼。
“我想要和你一樣正常的衣裳,正常的袍子,還有屬于我自己的靴子和腰帶。”按理說我不能穿靴子,但杉櫻那天丢給我的白靴子卓娜提亞也沒有收回去,她默認了,但我還是覺得這顯得我不像個正常人。
“我想跑的話,靴子的問題是擋不住我的,而且我是人,會遵守諾言,就算安希澈瞎了,我也不會違反諾言。”看得到提到安希澈時她的表情難看了一下。但現在最多也就這樣而已了。畢竟蹬鼻子上臉就是要循序漸進。
“是嗎?”
她淡淡答道,好像沒聽到我在說什麼。她隻是在回避而已。
“你是怕我和李逸笙一樣突然消失嗎?”
“小心你的嘴。”
說完這句她立刻沒有停頓的警告了我一句,那一瞬間幾乎可以說是兇相畢露。讓我很驚訝,甚至多于恐懼。因為我是第一次見到卓娜提亞把憤怒毫無保留的表現在臉上。
“李逸笙是你殺的吧?”我走到小桌子前,跪坐在她的旁邊。“想把我也殺了嗎?李逸笙、李凝笙,兩個中原女子,一個被父親抛棄,一個被博德人強虜,但最後雙雙死在了自己珍視的人的手裡,死的毫無價值,因為雙方都很痛苦,。”
當我說李逸笙的壞話時,她的反應并不像對她失望的人。
雖然隻是一瞬間,但那反應與芙蔻無異。李逸笙于卓娜提亞,等同于李逸笙于芙蔻。
而這一席話,并沒有激怒卓娜提亞。卓娜提亞也是有血有肉之人,而且恩仇必報,除了對杉櫻以外不會壓抑自己的情緒。至少安希澈因為卓娜提亞嫉妒而馬上付出了犧牲,讓我第一時間明白了她是個什麼人。
她會嫉妒安希澈,她會保護我,她甚至有些病态的獨占欲。她防範我逃跑并不是因為李逸笙,李逸笙是被抓走的,與逃跑無關。她隻是純粹的怕我逃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