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怎麼知道?”她躲藏似的别開了目光。
“李逸笙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是李逸笙,你害怕的事情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你防備的東西我不會去實行,我的那點惡意也根本傷不到你。提亞,隻是一晚上,隻剩最後一晚了,告訴我我沒有認錯人好嗎?”
她看着我,思前想後,還是歎了口氣。
“逸笙姐确實是我斬殺的,但是當時的事情,說給誰聽都不會信的。”
“說吧。”我摸了摸她的臉頰。她愣了幾秒。
卓娜提亞緩緩道出原委。那是隻有她知道的事情,這個草原上最黑暗的角落。
當時李逸笙确實在呼碳的大帳裡,也确實幾乎要臨盆了。但她的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卓娜提亞一看到這個情形當時就知道了事情與她想象的不一樣,呼碳人也是遵守草原法則的人,不會如此對待以後會是别妻的人。
李逸笙不是呼碳部的别妻。
逸笙姐看到卓娜提亞,就對她說了最後的話,那遺言讓卓娜提亞感到害怕。
她說很高興看到卓娜提亞帶兵來了,來了就肯定是兵變篡位了,這一切都在她父親的計算之内。當時的布谷德部為大呂充當先鋒,已經東征西戰打造了一支強悍的軍隊與完善的體制,卓娜提亞又聰慧博學,完全有當入草原争霸的條件。但是他們卻缺少動力,缺少這種主動性。所以仇恨就是最大的動力。李逸笙的父親抛棄她,她估計引誘呼碳部擄走她,又激怒呼碳部去折磨自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計謀,都是為的就是這一刻。這一切都按照她父親臨走前的交代一步一步實行下去。
仇恨。
李逸笙與她的父親,想方設法與卓娜提亞培養起感情,卻是為了以此來培養出仇恨。
李逸笙說仇恨把她從雛鷹變成了嗜血的真鷹,從此卓娜提亞就不能止步了,止步就會粉身碎骨。如果還認她是逸笙姐,就繼續把大業持續下去,不要辜負她做的這一切。雖然騙了卓娜提亞,卻也是為了她好。
最後一刻,李逸笙讓卓娜提亞一刀了解自己,她已經厭倦了人世,厭倦了一切活生生的東西。之後便是杉櫻所說的部分了。
卓娜提亞一直仰慕,也深深喜歡着李逸笙。李逸笙卻常說,她是雛鷹,自己是山雀,自己遲早會成為她的餌食。卓娜提亞一直不懂那句話的意思,直到那一天看着起火的大帳,她明白了其中的滋味。
自己喜歡過的人,卻一直活在地獄。既沒能拯救她,也沒能識破這些圈套。直到最後,一口一口撕咬着,曾經的雛鷹吃掉了與它一起成長的山雀。在那之後卓娜提亞的父親也直說了卓娜提亞沒有退路了,他選擇了自殺,逼着自己的女兒在踏上的修羅之路繼續前行。背負了這些罪名,這些惡名的卓娜提亞,隻能一往無前繼續走下去。
我的十年是地獄,她的七年又何嘗不是呢?我悲慘窩囊,她風光威風,卻在深處沒有什麼真正的區别。卓娜提亞在屍山血海中不斷前進,把自己活成了自己都不認識的模樣,把真實的自己留在心中,等待着第二次的天明。
這就說明了一切,這證明了一切。
“我相信,我相信。”
我沒有看走眼,我也沒有認錯人。卓娜提亞就是我所認識的卓娜提亞,一切就像是準備好了一樣。
“你相信?”
“我都相信。”我信誓旦旦。“我也都懂,不需要再說了。”為什麼要騙杉櫻,為什麼做那些事情。她最後做的,是李逸笙不曾要求的,替她背負了那對父女的罪孽。
為什麼呢,這種人,這麼可愛的一個傻姑娘要背負這些東西卻沒有人能理解,她自己也費解。她一年來一直在向我呼救,現如今,我終于響應了。
“那我不說了……我應該早點對你說的吧?”她苦笑道,就像我之前一樣,夢醒了,釋懷了。
“提亞,提亞,卓娜提亞。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預感我的命運要改變了”傷心的往事也隻是過去了,但是感受還沒被沖淡,就會感同身受。“隻是相處了一年,你卻洗掉了我對過去十年的所有回憶,洗掉了所有人的臉,洗掉了每一刻好的壞的所有感受的記憶。我回到單甯府後,見到馬就想起你教我騎馬,見到毛筆就想起你嚼筆頭,見到一襲白衣就想起你那一身耀眼的白袍。提亞,我的提亞,你攪的我夜不能眠,把我一路拉回了草原。你能解釋一下嗎,你能告訴我...告訴我為什麼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我會這麼痛苦?”越說越是激動,語調已經沒了平時說話的樣子。
“我們能不能不像孩子一樣...一個哭了另一個也被帶着哭起來....”她抹着鼻子,笑了一下卻又止不住抽泣。“我希望你永遠不回來,忘了我和草原,忘了北邊的一切,去擁有那些....那些我憧憬過得美好的事物。但是你還是回來了,而我....我居然.....我居然心底...很高興你又回來了...”
“我是為了真相,所有的那些真相,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真相...”
“你找到真相了嗎?”
“找到了”
明日我就走了,我走後,溫良玉會和王占彙合,把卓娜提亞交給王占,王占會把她帶回京城。之後她會被皇帝下令處死,從此就再也見不到面了。我終于明白了,重新捧起她的雙手後終于明白了。這紅塵根本沒有真相,這世界根本就不在乎這種東西。
我知道了,唯一的真相就在心裡,它自誕生起就一直在那裡。我應當面對的問題不是它應不應當存在,而是它已經在那裡了,它不光已經存在,還無時無刻提醒我它的存在,敲擊我的心房,撕扯我的靈魂。
死或生、草原或中原、中原或者單甯府都一樣,對我而言都已經沒有什麼區别。
終于在見到你後,才切實地知道了即将失去你,永遠的失去你。我終于知道了那真相就是那藏不住的炙熱,擋不住的悸動。
“就在這裡,一直在這裡,我也一樣傻,沒有發現就在這裡。”
“那我就沒有錯,一開始都沒有錯,我一直都有這種預感,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感受不會有錯,太好了....笙兒...太好了。”她的眼角從留下的一道一道細細的啼痕終于成了豆大的淚珠不斷滾落。
我伸出雙手撫摸着她的臉頰,擦去了她的淚痕,她露出了前所未有安全的樣子,又蓋住我的雙手,想要繼續多享受一下這種沉醉。
“提亞,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介意我的過往,不介意我曾經是破布一樣的奴隸,曾經是憎恨過你,是個對你有過歹意的潛伏者、曾經希望看你敗亡還對你的敗仗一次又一次在心底幸災樂禍。接受我,收納我,成為.....”說到這裡,那字眼似乎又說不出口,宣言已經到了嘴角,所有的秘密全盤托出,最後的那字眼卻還是羞澀的不肯露出身影。“成為....成為我的...成為我的愛人?”感受得到臉頰發燙,仿佛冒出了透明的氣,心跳一下下又無比的重,從未覺得全身都如此的炙熱,仿佛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都在為敞開了心扉而歡呼,我強迫自己看着她,不要因為那膽怯與羞澀别過頭去。唯獨我不能别過頭去,不能逃避。
“我是個充滿秘密的人,随時都可能讓笙兒失望,讓笙兒受傷,我....”她漲紅了臉,目光看着别處,說着其他的話。
“提亞...我都會接受的。”
“我可是....”
“從此你就是我的,你的缺點也好秘密也好,一切都是我的,對我而言沒有區别”說出這些話,實在是讓人難為情,但是為了她,無論如何都要把感受說出來:“因為隻要是提亞的,就是我喜歡的人的點點滴滴。”
她深吸了一口氣,睜大了眼睛,仿佛為這句話無比驚訝,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把我的雙手拿離了她的雙頰。
“你說了,我是你的,那我從此就是你的。從此不再隻是卓娜提亞,是....是李凝笙與卓娜提亞、李凝笙與卓娜提亞!是嗎?是嗎?”她迫不及待的追問道。
“嗯...李凝笙與卓娜提亞。”我答道,總覺得臉上要着起火。
突然,我仰面摔倒,重重摔在了幹草堆上。卓娜提亞像是被我吸引着一樣撲進了我的懷裡,用力地抱緊了我。猝不及防,卻也是意料之中。她是如此用力的抱緊了我,一寸都不願意松開,仿佛害怕這一刻我會突然消失離去一樣。
“我曾經覺得,流水隻是流水、春天隻是融雪、奴役也隻是高聲的說話和一些體罰、自由隻是對幻想的向往,但是笙兒說過的,一切就不同了,流水是大地透明的絲巾、春天是從冰雪到新的世界的關口、奴役是對靈魂的禁锢、對自由的向往是不屈的高貴。隻要是笙兒說過的,我都覺得美,隻要是美的,我都想對笙兒分享。就連被抓前一晚那夜裡的飄雪,我都想和笙兒訴說有有多美,溫良玉折磨我時,我真想告訴笙兒好疼。”她一句一句說着,撒着嬌,又不肯松開雙手。
“我不會離開了”
我會留下來,我會保護卓娜提亞。她不是身上該有鞭痕的人。
“地牢這麼陰濕,提亞冷嗎?”
“冷…笙兒,我好冷…”她毫不掩飾的傾訴,就像是迷了路的妹妹,終于找到姐姐後哭着撒起嬌一般。
與她緊緊貼在一起的這一瞬間,仿佛時間都已經停滞不前。這一瞬間,明白了永恒這一概念的含義,仿佛橫亘在我們面前的殘酷未來,即将生離死别的悲慘命運,兵敗被俘與被滅門的凄慘現狀都不再存在,整個世界唯一真實的隻有卓娜提亞的存在,那涼而又細膩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