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呂慶永三年，布谷德自單甯府退出關外後，遼東軍參将梁勻上京滅大呂，自立為大浚天名帝。其弟梁都率軍北降豐絨花，豐絨花自盡，又投卓娜提亞。大呂太師樊戰擁軍十萬再收京師，梁勻死，樊戰自立為帝複稱大呂，史稱後呂。同年卓娜提亞于漠北建白鷹首城，是為白鷹元年。
******
騎馬回到了大營，七七八八一群人上來行禮，一群士兵到處通報，大喊名号。
“皇後駕到！”
“殿下安康！”
本來遠遠看到一些人在捋皮革，一些人在做毛氈，一副挺好的景象，就因為我出去溜了一圈回來，就把大半個營地都攪和了。
雖然人們行禮後馬上都回到了工作上，但心裡依然不是個滋味。
來到大帳前，下馬本來不是多難的事，但身上的華服實在是又重又累贅，多少得侍女幫忙，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一樣。這時候也多少理解了卓娜提亞當年動不動“扶我回去”之類的行為，也是真的被衣服重的難受。
大帳裡似乎剛開了會，不得入帳的下層将軍們向我行禮，三三五五的仆人也手腳利索的讓開了一條路。可能因為我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看到他們那樣子總是不自覺的想跟着一起跑去一邊，給大人物讓路，生怕又被誰給責罵。可惜現在這個大人物是我自己了。
“李皇後駕到！”
衛兵向大帳喊道，走進大帳，踩在地毯上，陽光順着門口被遮住，兩排燈籠和帳頂大天窗為大帳帶來光亮。
卓娜提亞坐在盡頭的大座上，她頭戴金色的狼牙冠，身穿白色華服，一頭白發一如既往編成大辮子垂在肩上。将軍與領主們向我行禮，我便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出去。
衆人不約而同看向卓娜提亞，她隻是淡然地點點頭。
“陛下，告辭。”衆人起身行禮，離開各自席位，從我兩邊一個接着一個退出大帳。我又揮揮手讓背後的随從和侍女們也出去，他們領會，說：“殿下，告辭。”退出了大帳。
“關上幕布。”我說道，背後傳來應答聲，我站在那裡不動，卓娜提亞在盡頭王座上也不動。幕布從兩側合上，陽光也從兩側被合住，終于隻剩頂上的光與燭火，大帳變得昏暗不少。
我站在原地，她坐在王座上，我們對視着，卻都一言不發。大帳裡難得聽得見外面人馬聲，沉默之下隻有燭火與篝火的燃燒絲絲。
“……”
沉默許久後，我隻能歎口氣，漫步走上前，正對着卓娜提亞，她緊跟着，正對着我的目光。
“起來。”
我說道，卓娜提亞長長出了口氣，收起二郎腿，站起身來。
這次又是随了她的心願。
“每次都這樣，不這樣你就不說話，搞什麼。”
“……”
面對我的抱怨，她還是不回答，隻是有點期待的盯着我。
“又不說話？”
“...”
“你就不膩嗎？”
“...”
“哎呀，哎呀！”
雖然有些生氣，但是卓娜提亞的樣子讓人又有些于心不忍，心中一千萬個不情願，但我還是整理袍襟，轉身坐到了她的王座上。
這下卓娜提亞又長長出了口氣，終于露出了笑容。
“真合适啊，笙兒，太合适了。”她開口道，眼睛上上下下就像看畫一樣。
“座墊好熱啊，你們這朝是上了多久？”
“讨厭啦。”她笑道。
“第一次時候，我也就隻是遷就一下你了，想不到提亞真是越來越過分啊。”
半年前，卓娜提亞宣布冊封我做皇後，女王可以立皇後嗎？布谷德人好像不是很在意這些事，在那之後我的生活不光變得麻煩起來，卓娜提亞也越來越怪。
“我明明是女王，但是，被笙兒呵斥起身，就覺得……啊，笙兒好棒。”
“你知不知道你這話很惡心。”
“笙兒奪過王座讓我站着，看起來就更好了。”
“更惡心了啊喂。”
卓娜提亞總是喜歡逼着自己，也總是被人逼着，逆着秉性做了女王，見了大風大浪，她的壓力很大。最初認識時，她也是将真正的自己向我展露，以求得甯靜。我知道，她不這樣會很痛苦，我最早就知道。
“但我總覺得你這玩的越來越花了啊。”
“笙兒不是也樂意嘛。”
她這麼一說，我頓時想起身逃開，但還是自己壓住自己，隻能趕緊别過臉去，不知為何總覺得臉上的表情應該很怪，像是化開了一樣。
“咳咳…我這次來，是有正事。”我趕緊說别的話題，好緩解一下這難堪。
“哦？”
“我不想天天穿華服，去哪兒都鬧得雞飛狗跳的。”
“不太好吧。”
卓娜提亞的語氣也正經了許多。
“不太好？”
“笙兒可是我們布谷德的李皇後啊，總不能穿着素衣到處亂跑。”
“那可正好了，我就是打算穿着素衣到處亂跑。”
“而且吧，這…”
“停停”，我轉過頭看向站在一旁準備長篇大論的卓娜提亞，趕緊打斷她。讓她對自己莫名其妙的堅持滔滔不絕起來會沒完沒了。
“我不是來和你商量的，我是來通知的。今天過後，明天起我就不穿華服了，除非是重要場合。”
“啊……”
“随從也得削減，至少不用廚子都得随行吧？讓人看見，還以為說李凝笙原來是個吃貨，以後就讓小蒼蘭和紅香跟着就行了，那兩個孩子很機靈，其他人就算了。”
“...”
“實際上紅香是最機靈的，但她們小姐妹，分開了不好嘛，一起帶着更好。”
“...”
“小蒼蘭這孩子我都不敢想，如果被送去侍女帳的話，那些嬷嬷得怎麼對她。”
“…”
“嗯？”
我才意識到我在自說自話，卓娜提亞一言不發，情況有點奇怪。我再看向她，發現她好像有點生氣。
“诶？”
“笙兒，總說别人，既然是别人的事，沒必要特地找我吧。”她的面色沉了下來，有點喘粗氣，實在是難得一見。
“哈？”
诶不對，提亞吃醋了？因為我多提了幾句兩個丫鬟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有一股奇怪的感覺，雖然不想承認，但那是非常溫暖，又非常高興的一種感覺。實在是不想承認，我居然會因為提亞吃醋就生出這種感受來。
但真是有點欲罷不能。
“對了，你知道嗎，紅香和小蒼蘭都會認中原的字呢，我總感覺她們認得的字比我都多。”
“……”
有點有趣。
“紅香說他們是當年在遼西學的，經常和中原的商賈接觸。紅香真是個好孩子呀，以後得多讓她呆在身邊。”
“唔……”
哎呀呀，再多一點。
“我就帶着她們兩個去漠南看看吧，那裡的田莊據說都做的不錯。”
“……”
卓娜提亞突然沒了生氣的樣子，肉眼可見的低落了起來。
“笙兒讨厭去哪兒都雞飛狗跳的，我懂……依你的就是了……隻是，我沒想讓笙兒這麼不自在的，我會依你的…”
嘶…好像有點玩過頭了。
“提亞，我，我開個玩笑。”我趕緊說道，“别生氣啦。”
“我沒有生氣。”
“别生氣啦，氣鼓鼓的，你真的生氣了我也心疼呢。”
“我不會生氣的，怎麼會呢。”卓娜提亞道，“幾個丫鬟而言。”
“哎呀”
真麻煩啊，但這麼說出來的話她可就真生氣了。
“提亞，提亞，來坐，真的有正事啦，我們慢慢說，我不開玩笑了。”
我坐的偏一些，讓開了一些座位，卓娜提亞站在那裡盯着我一言不發。
“過來坐嘛，你自己的王座不是嗎。”
“……”
她還是一言不發，隻是走過來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好像真的有點玩過頭了，頭一回見她這樣。
“提亞，我——”
哄人的話還沒出口，她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
“噫？！”
這回是我吓得差點竄起來。卓娜提亞猛地跪在王座旁，編發都跳起又落下，華服裙擺也猛地攤開了。之後她又用膝蓋行了幾下，跪坐到了王座旁，擡頭看向我，露出了笑容。
“笙兒，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時？”
“噢……”
那時候，我還沒脫離奴隸的身份，隻是以“侍女美人”的身份，每天都跪坐在王座旁。那是三年前的事，在遇到遼西軍之後，卓娜提亞讓我脫離了奴隸身份，我也就再沒這樣過了。
現在卻是她跪坐在一旁，我也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她。
“笙兒想去漠南，我實際上也想去。”
她說着，靠的越來越近，幾乎要靠在我腿上了。
“提亞也想去？”
“可是我也和笙兒想的一樣，去哪兒都大張旗鼓的話，确實很沒勁。”
“嗯……”
至少她不生氣了，漠南的事我也不是非去不可。
“可惜我是女王啊，我要是去了肯定會一團糟的。如果笙兒是女王就好了，我就是笙兒的美人。”
她壞笑起來，貼的越來越近。
“不是，你在說什麼啊。”
“如果笙兒開大會，我當個美人坐在你腳下，那該多好啊。啊……真好，大帳所有人都看着，我就靠在笙兒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