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蝴蝶制作的地點在費德曼柯的一家私人博物館裡,和解剖猴子差不多,這次标本制作也帶一點表演性質,費德曼柯請了幾個藝術界有頭有臉的人來一起觀看。
白亦穿好手術衣,嚴實得全身上下沒露出一根頭發絲。
房間有一面是單向玻璃,費德曼柯和幾個人就坐在那後面,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擺了幾盤茶歇和幾樣飲品,仿佛他們不是在看一場剝奪人格與生命的手術,而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電影。
雷汀把手術器械清點了一遍,又檢查了一遍準備的藥劑和維生設備。
最後,他看着手術台上躺着的男人,在心裡歎了口氣。
所謂“血蝴蝶”,是将人體皮膚通過一定的手法平展,使得平展後的皮膚看起來像蝴蝶翅膀,加上赤條條的軀幹整體像一隻展翅蝴蝶,且因皮膚和軀幹會染透血液得名“血蝴蝶”。
一般材料會在制作過程中死亡,制作者也會趕在材料死亡前後做好。但出于某些原因,例如皮膚的彈性以及觀看體驗,這次“材料”從始至終是活的。
包括制作完成後,“血蝴蝶”會用特制的展櫃保存,進入“休眠”狀态。
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永生”了。
也算……不是在殺人了。
雷汀調試好需要用到的儀器,給白亦遞了個眼神,白亦便開始動手。
一上手,白亦就贊歎了一句:“好完美的材料。”
皮膚細膩,薄厚适中,彈性也剛好。
她在制作過程中又說了好幾次這句話,雷汀每次聽了都覺得自己的皮膚下面有螞蟻在鑽。
無論面對這種場景多少次,對同類死亡的恐懼都是刻在基因裡的,他無法像白亦那樣說服自己面前“隻是材料”。
這女人……
自己一開始怎麼會覺得她是個适合坐在花房喝咖啡的。
等項目結束,他得去看看眼科醫生。
白亦說是需要大概六小時,實際四小時不到就完成了血蝴蝶的制作。雷汀操作着器械,将變成血蝴蝶的男人移動到展示櫃裡,進行最後的處理。
男人正面的皮膚都被平展,背面的皮膚則用特殊塗料畫上了紋路,從遠處看很像是真的蝴蝶翅膀。
對了,白亦也很會畫畫。雷汀想象了一下她坐在花房的畫架前揮動畫筆的樣子……畫面很美好,但當雙手沾滿了血的白亦平靜地望向他并讓他幫忙遞一把剪刀時,他就再也想不起來那個畫面了。
男人身上部分脂肪被剝離,下腹部的腸道被掏出,垂在生殖器下方,這樣處理是為了模仿蝴蝶的尾部。
生殖器有點礙事,白亦在得到費德曼柯允許後,切除了它。
中途白亦還在男人的手腕和腳踝處取出了四張小拇指指甲蓋大小薄如蟬翼的透明晶片,對着燈光稍微傾斜晶片,能看出上面刻了編号。
編号為EA0053、EA0054,EB0008、EB0009。
白亦問費德曼柯這是什麼,費德曼柯回答這些隻是用來檢測材料狀态的普通芯片,材料會進入休眠,也就不需要這些小東西了。
白亦難得好奇地觀察了十幾秒,然後把它們丢進了垃圾桶。
當展櫃密封好,費德曼柯迫不及待地沖進房間,站在展櫃旁激動地舉着雙手,“啊,這就是我想要的血蝴蝶!完美的血蝴蝶,偉大的藝術品!”
那幾個被邀請過來的人也都圍在展櫃旁,眼裡透出狂熱。
雷汀退開幾步,和機器人一起收拾醫療垃圾。白亦脫了沾滿血的手術衣和手套,換了新的,過來和雷汀一起收拾。
“你還好嗎?”白亦随口問了句。
雷汀微微轉頭看她,有些驚訝,“還好。不用擔心。”
那邊費德曼柯突然說:“白亦,不要太着急走,一會兒來參加晚宴,我給你介紹幾個朋友認識認識。”
“好,謝謝。”白亦點頭。
“雷汀,别收拾了,送白亦回酒店,一會兒我助理會發消息給你,你注意一下。”
雷汀帶白亦去更衣室換了衣服,回酒店路上,白亦靠近了他,“你看起來不像還好,怎麼,不常殺人?”
“……”
這是什麼話,他明面上可是遵紀守法納稅好公民,常殺人還能呆在城裡嗎。
白亦沒等他回答,說:“放輕松,人是我處理的,我沒有殺他,你也沒有。他沒死。”
“……确實不算死了。”
可以随時借助醫療手段複活身體的活力,怎麼能算死了呢。
但被剝皮剃肉割掉生殖器做成展示品供人觀賞,靈魂困在這樣一副軀殼裡,還不如一下死了。
白亦輕笑一聲,“昨天分食猴腦可見你有多愧疚,人和猴子難道有很大區别嗎?”
雷汀思考了一下,“說起來确實沒有多大區别,都是哺乳動物,軀幹也和人差不多。但人畢竟是我的同類,我本能地懼怕同類受傷或者死亡,長期來看這對我沒有影響,隻是當下我還需要時間沖淡這份恐懼和愧疚。”
“好吧。”
雷汀問:“你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本能感受到的是什麼?”
“第一次什麼?解剖動物嗎?還是人。沒有害怕也沒有恐懼愧疚,解剖身體和拿剪刀剪開包裝袋是一樣的。雷汀,人隻是高級一點的動物。動物的皮膚是包裝袋,肉是内容物,這樣認為的時候,你還會有恐懼愧疚嗎?”
雷汀一時怔愣住。
他說:“還是有不同的吧,一袋零食沒有成長的過程,沒有與其它生物的聯系,不會痛苦,不會逃跑求饒。它,沒有靈魂。”
“重要嗎?”白亦說,“當你被當成一袋零食的時候,成長的過程,和他人的聯系,痛苦的靈魂……這些東西對于拿着剪刀的人來說,重要嗎?”
雷汀沉默着,等到達酒店,兩人回了各自的房間清洗身體,去掉了身上的血液和藥水混合的味道。
費德曼柯的助理給雷汀發了一個地址,是一家不對外開放的成衣店,他要雷汀和白亦去那裡挑選參加晚宴的禮服。
白亦表示不太理解:“你們城裡人真講究,吃個飯還這麼麻煩。告訴費德曼柯,我趕時間回家喂狗,就不穿亂七八糟的裙子過去了。”
雷汀擡手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剛認識白亦的時候她還挺禮貌客氣的,現在都懶得在他面前裝了。這樣不客氣,他這個中間人很難做啊。
雷汀當然不能原話轉告,隻能和費德曼柯那邊說白亦不方便穿裙子。白亦選了套素淨的正裝,别了胸針上去,看着也“禮服”一點。
白亦順便給雷汀挑了套衣服,雷汀有些受寵若驚,但他穿起來真的很合适。
他站在鏡子前,餘光卻看着旁邊的白亦。
白亦察覺了他的目光,說:“等下過去宴會,你離我近一點。你知道的,那種場合,身邊沒有男人的女人,很容易被當成一盤菜。”
“……好。”
事實上雷汀就是那麼打算的,他還在想要怎麼開口,不管怎麼說都有點冒犯。但确實……在拿剪刀的人眼裡,其他人都隻是一件可以随時拆開包裝的物品。
他很慶幸白亦清楚這些。
他當中間人多年,幾乎每個圈子都用光鮮亮麗的外殼引誘了不知多少人迷失,從而被吃幹抹淨白骨填地。
白亦和他并行進入了宴會廳。
新鮮的血蝴蝶标本就擺在宴會廳正中間最顯眼的位置,旁邊還專門配了兩個侍者看護講解。
費德曼柯正和幾個人聊天,雷汀帶白亦過去打了個招呼,費德曼柯隻是朝他們點點頭,雷汀便帶白亦走到一邊參觀。
這個宴會廳展示了不少費德曼柯的個人藏品,都是他從各地花大價錢搜羅來的,大部分是各種髒器标本,有人的也有動物的。
白亦顯然對這些興緻缺缺,大部分都隻是掃一眼。
雷汀去端了一盤食物過來給她,“吃點東西吧,我盡量協調你一小時内離開。”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