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起名’的威力,千代覺得自己不是讓人背着跑,而是坐在一架飛行器上。
腳女的速度和力氣都被低估了,她就像是背着一根羽毛,雙腿猶如螺旋槳一般的轉動着,她的速度已經不能用簡單的快來形容。
——像一陣風。
可能是因為太快,為了減少空氣阻力,她的雙手沒有像常人奔跑那樣的前後擺動,而是自由垂着,被速度帶着往後斜傾。
在科技沒有發展起來的時代,是沒有水泥路的,在亂世時代,就連官道都沒有,全都是土路。土路并不好走,布滿了碎石和野草,還可能會有毒蛇毒蟲,更惡劣一點,連一塊正經的平地都沒有。
但不管前面是碎石還是石頭,都不是阻礙穿着草鞋的腳女的因素。
她真的就如同一道風,千代隻能夠将臉縮在她的背後,才不至于被奔跑帶來的風吹皺刮疼面龐。
過了多久呢?也許沒有多長時間,因為腳女的後背很穩,速度很快,千代有些昏昏欲睡。
等到她終于停下,一座木制的大門出現在她眼前。三米高的大米,周邊圍着不到兩米的土牆,門口有兩個穿着疊甲的士兵,凡是想進城的人都必須給他們交入城費。
腳女在靠近大門的時候就有意識的放慢腳步,等到她停下的時候,黑術給她盤起的頭發早就散亂,固定盤發的樹枝也不翼而飛。
腳女甚至都沒有大喘氣,她隻是呼吸微微紊亂,不一會兒就平複下來。她在離着大門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也有意識的避開了進城的隊伍。
她用幹啞的聲音說:“千主,我們到了。”
一開始仆人們是按照黑夫的吩咐喊她主人的,但千代不喜歡這個稱呼,仆人們就都改口叫千主。因為他們從黑夫那裡知道,這個寨子裡他們唯一的主人隻有這位七歲的來曆高貴的小女孩。
按照黑夫的說法,是必須用性命去守護的主人。
腳女雙膝跪地,千代從她身上下來,猶如巡視自己領土一般冷然坦蕩的掃過周圍人,原本頻頻看過來的衆人皆害怕的低下頭。
盡管千代的衣着對比貴族來說顯得寒酸,但這位小女孩不需要服裝的點綴,光是那不同尋常的氣場就足以讓人下意識的想到——不可得罪的貴女。
即便她隻帶了一個形容狼狽的婆子,也隻會讓人以為——是微服出訪的貴女。她身後說不定還隐藏着護衛的武士甚至是忍者。
千代一手放在腳女的肩膀上,對方原本想起身的動作立刻僵住,維持着下蹲的動作。
她硬得就像是一塊石頭。甚至不知道重新跪下。
千代:“你的孩子,是男還是女?叫什麼名字?”
腳女沉默了幾秒,用哽咽沙啞的聲音說:“女孩,叫、叫平安。她是、她是第三個孩子,前面的兩個……還沒出生就夭了。”
千代:“你姓什麼?”
腳女似乎有些疑惑:“千主,我沒有姓,隻有忍者和貴族才有姓。”
“是麼?”千代看她不像撒謊,就問,“你的父母呢?”
“是父母的名字嗎?小的不知道,小的沒見過他們,記事起我就在夫家了,他們說是在山裡撿到我的。”能被人撿走養活是一件幸運的事,但前提是……别活得比奴隸還像條狗。
千代點了點頭,沒有同情沒有憐憫,也沒有安慰,而是低頭看着她的後腦勺,像是漫不經心一般的說:“從今天起,你姓平安座,名沨。”
她随手折斷手邊一棵小樹的樹枝,微微彎腰在地面上緩緩寫下‘平安座沨’四個端正的漢字。
她又重複了一下讀音,問:“記住了麼?”
回答她的,是滴在泥土地上的水滴,豆大的水滴落在了漢字上,用樹枝畫出來的溝渠被水灌滿,就像是千代以前去鄉下郊遊時,她的姐姐帶着她去田裡抓鳗魚時,從山坡上看到的……田四周的水溝被河水灌滿的樣子。
千代有看似古闆嚴厲實則很好說話的父親,有看似溫柔實則性格強硬的母親,有要強自律内心柔軟的姐姐。
而現在,隻有她一人。抛棄了姓,抛棄了家人,現在連出生的世界也被抛棄。
腳女沒有父母,她曾經有過孩子,但現在她孤身一人。不同的是她沒有抛棄任何事物,她擁有了一個無比渴望又從未得到過的姓名——平安座沨。
平安座沨死死的盯着地上的字,甚至忘記了旁邊還有千代,直到眼淚将字打得模糊不清,她才噗通跪下,用力的一頭砸在了那一小攤潮濕的土面上,啞着聲喊:“記住了!”
即便是拿出喊的氣勢,其實也隻是發出和氣音差不多的聲音罷了。她說:“沨記住了,沨的名字啊……是平安座沨。”
“嗯。”她得到了千代的回應。
此時平安座沨才知道,千代一直在旁邊等着她整理心情。這個遲來的認知似乎是吓傻了她,讓她忍不住擡頭看向這位小主人。
小主人隻是看着城門的方向,背對着她。平安座沨看不到她的臉,但她能看到日光照耀在對方的發頂上,那褐色的頭發似乎散發着淺淡的金光。
猶如她在城裡聽到說書人講故事時,形容的——散發着光芒的神明。
如果這個世界有神明的話,平安座沨想着:千主就是我的神明。
——就算有萬千神明,我也隻認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