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山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梁樹在思考什麼,無非是白天那點事,心裡不樂意了。
但鄰裡鄉親的也是好心,賀山沒立場去指責他們。
他和李既歡這名頭,一方面幫李既歡擋了那些說她一把年紀了還沒對象的惡意,一方面也是在幫賀山擋閑話。
要是讓别人知道他和梁樹是一對,光唾沫星子就得把他們淹死,更别說安安生生地把方英的葬禮走完。
說不準别人知道了後,清明上墳路過方英墳墓都得說上兩句有的沒的。
方英叢生到死都在這地兒,一輩子要強慣了,沒道理讓人走了還得被人指指點點。
賀山本來也不信人就是這樣矛盾。唐塘離開之後,村裡人一邊幫襯着他父母一邊免不了嘴上奚落兩句,好好的一個兒子跟男的跑了,每個月就寄點錢回來,家門不幸。
唐塘父母一把年紀了還要丢這個人,出門往哪走都得低着個頭,背再沒挺直過。
他們這個地方的人就這樣,犟,有自己的一套正義觀,誰來了也不好使。受不了的人就搬出去了,留下的這些人更是堅不可摧。
賀山知道自己跟梁樹說這些,他一時半會理解不了。
退一步講,就算他理解了,說不準也心裡面暗自發笑,滿腦子都是“至于麼”。
更何況賀山本來就不擅長說話,這些年在外面摸爬滾打,跟客戶聊天的熱情都是自己練出來的。聊着不費勁,但特累,因為不會說話還丢了幾個單子,這才下決心練練。
前因後果的這麼老些彎彎繞繞,賀山覺着累,頭暈,但又覺得不能什麼都不說,要不然這點芥蒂越滾越大,把他倆關系咔嚓一聲砸碎了都有可能。
站門口風老大,賀山從背後把梁樹推進去:“風大,先進去說。”
結果就是一晚上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賀山剛坐下就連着打了好幾個呵欠,梁樹看他這樣沒忍心追問,催着他趕緊去睡一會,說自己白天睡夠了,正好晚上能多守一會。
這會一陣風從門口吹進來,賀山腦子一下就清醒了,怕風把火苗吹滅,三兩步過去掩上簾子,一點風也不讓透進來。走到方英木床尾巴那蹲下,下面長明燈的火光晃了晃,接着又平穩了。
賀山順勢在蒲團上跪下來,跪那沒動,盯着火光看了老半天,腦子裡亂糟糟的,回過神來才注意到梁樹跟着在自己旁邊跪着。
賀山覺着自己心淺,有點兜不住梁樹的喜歡,總得找個方式發洩出去。
他突然想着就這麼豁出去了也挺好。
透過塑料簾子朝外看了一眼,烏漆嘛黑的,這個點應該也沒人在外頭亂晃。
賀山定了定神,抓着梁樹的手,跪直了身子,停頓了一下開口:“媽,這是梁樹,你見過的……我是真喜歡他。”
梁樹腦子宕機了一秒,沒想着賀山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他握住賀山的手無意識地使了點力,也學着賀山跪得端正。
他突然覺着這事大了,賀山這麼鄭重其事地把自己介紹給方英,完全就是正式見家長的意思。更别說他倆現在還跪着,說是拜高堂也不為過。
賀山看了他一眼,回頭接着說:“你了解自己的兒子,我這輩子就他一個了,不會再有别人了。”
梁樹聽見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就這麼兩句讓他手心有點出汗。
怪事,這大冷天的。
賀山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心裡也緊張,但是被梁樹握着手,那種有人兜底的心态又重新在他腦子裡顯現。
“媽,你為我操心了大半輩子,我也知道你看出來了。你放心,在家這邊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我心裡有數。”
賀山停頓了一下,重重地喘了口氣,緊張得像有把錘子在太陽穴那敲似的,震感随着血管傳到全身。
梁樹嗓子有點發緊,趕緊表态:“阿姨,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賀山。”
沒風進來,整個堂子裡顯得有點悶。兩個人後背出了一層薄汗,黏黏糊糊的。
賀山捏了捏梁樹的手,既是在跟他鼓勁兒也是在跟自己鼓勁兒。
這會覺着領口有點發緊,賀山伸手扯了扯。手放下來後,賀山下定了決心似的:“媽,你要是不同意我倆的事,我也就認了,我跟他走得遠遠的,我就逢年過節回來給你上柱香……你要是同意的話,能不能告訴我……就讓油燈閃一下。”
梁樹從小就生活在城市裡,雖然聽過一點怪力亂神的都市傳聞,但總歸心裡對這一套還是不信的。
但他聽着賀山這種鄭重其事的語氣,話裡帶着哽咽,沒來由地就被這種情緒牽着走。
賀山抓他的手抓得死死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火苗,生怕下一秒就錯過了。
兩隻手牽得久了,回了點溫度。連帶着心髒跳動的頻率都順着骨頭變成了一樣的。
賀山白天晚上的不知道跪了多少次,這會膝蓋發疼,眼睛眨也沒眨,心裡想着要不就算了,人死不能複生,這話隻是說給空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