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自己的鋪位上坐下,看着床頭的紅帽子,想起第一天來的時候耳夾給他的善意提醒,心裡不禁升起一絲怅然,目光不由得再次轉移到了耳夾的床鋪上。
旁邊有個人說:“按照慣例公司會通知左耳夾的家人,可是這都過了這麼長時間了,居然還沒有過來收拾東西的,就算咱們公司的位置再偏僻也不至于這樣吧?”
另一個舍友說:“挨着死人的東西睡真是太晦氣了,我本來運氣就不好。”
不隻是說話的那個人,其他很多人都有一點這樣的想法,尹煜佑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在幾個小時前耳夾還是被宿舍裡的這些人愛戴追捧的“二哥”,現在一轉眼,一夜還沒過去,怎麼這些人就受不了了?
他們簡直比川劇演員還懂變臉這門“藝術”。
他知道,耳夾的父母大概率是不會來了,因為他床上的東西和平時穿的衣服都很樸素,甚至比大學時期自己的裝備和家當都樸素。要是愛自己的孩子,怎麼可能讓他的行李那麼簡陋?哪怕是大小夥子,正常來說家裡也會時刻疼着,有人都三十多歲了,父母還把他當三歲的寶貝疼愛呢!
而且耳夾的父母如果真的愛他,耳夾就不至于像個亡命徒一樣為了區區名譽的事情給老虎搏命,哪怕剛開始他想做的隻是攬下惡名,也是在用自己換老虎的未來。
如果被愛,正常情況下他會考慮到父母,不會這麼無所顧忌。
而眼前的情況說明他是個不認為自己有未來的人,根據尹煜佑看多了小說和影視劇的經驗,會有這種想法的隻有類似于亡命之徒那類的人。
耳夾明顯不是亡命之徒,但他認為自己是,并且有那種心态,簡單來說:看似樂觀的耳夾其實有抑郁症,但是卻沒有人知道。
直到他死了,心細如發的尹煜佑才模糊地推斷出來這個事實。
而讓一個羽翼剛豐滿的人表現得那麼堅強,一個人來這種地方,還不像别人一樣隔三岔五能收到家裡投喂,他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耳夾的背景應該不是很幸運,甚至有些苦悶。
他不敢想了,他給自己找了個不需要閱覽别人悲傷的理由:再想下去就是侵犯隐私了,哪怕是死者,也要尊重對方的隐私,這不是為了别了,是為了我們自己。
然而空空的床鋪和耳夾每天都會打開的被褥,包括床底下那個裝東西的塑料盆子,熟悉的景色越看就越讓尹煜佑心裡感覺荒涼,哪怕隻相處了一個多月,耳夾也已經成為了朋友,是他在這裡第二個熟悉并結交的人。
他怎麼能坦然接受這個事實?可是他隻是個凡人,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沒有辦法懲罰壞蛋。
說起來,耳夾其實是個壞蛋,失手殺了他的黃耿耿現在也是壞蛋,可這一切追根究底是因為公司,他們寄居的帝盛才是最大的那個壞蛋……尹煜佑搞不清楚了,他感覺自己跌進了馬桶裡,四處都是髒污,根本爬不出去,已經深陷其中。
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楚的微笑,“你說歐陽傻,結果你瞧,你也是一樣的傻。大家都說你為朋友做到丢了命這種地步根本就不值得,老虎不見了,指不定是抛下你的死又去花天酒地了。”
……
“我才不要學那個傻子!”耳夾曾經這麼說過,可喜歡傻子,能看懂并理解傻子的人,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傻子?這個世界上隻有同類才能理解并共情同類,也隻有心思單純的傻子才會喜歡上另一個像白紙一樣的傻子。
這兩個傻子,一個是耳夾,一個是歐陽。
這個世界的真理之一就是同類相吸,惡以指異。
尹煜佑突然發現,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歐陽完整的名字呢!不過耳夾的名字他倒是記住了,他叫左迩遐。
事情過了幾天就平息了,老虎回來了,但是卻整天灰心喪志的,耳夾平息了大部分風波,但是仍然有人在懷疑打人的其實是他。
耳夾的東西因為沒人收被公司丢出去了,老虎要走了一部分能用的放在自己床頭做紀念。有新人搬進了空出來的鋪位上,那一天大家屏氣凝神地等着老虎施降暴雨,卻意外發現他這次很安靜,沒有發脾氣,大家都說他似乎……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