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他從未曾深想她十年成長後的容貌會有如此大的變化,隻當是宮中環境艱苦磋磨,大了之後長殘了而已。并且,就他們之間而言,容貌并非是該深想的問題,橫隔于他們之間的鴻溝,是那道無法磨滅并消融的仇恨。
“此藥可以緩漸改變人的容貌,就像自然生長一般,隻不過是藥三分毒,亦會有反作用。她當年反抗之時曾咬破嘴唇,以至于她用藥之後,唇下反複長瘤生膿,人人避而遠之。後來,皇帝變态,因她是古桦之子,礙于是你放進去的人,不敢殺了她,卻讓她任職敬事房的太監總管,夜夜值守,叫她看他們的活春宮,以此來羞辱‘不能人事’的她。”說到此處,蟬羽本能冷笑。可惜啊,倒是叫他的希望落了空,隻是她的少主,卻不得不提早面對人性的龌龊計謀,還一直以為是她步步為營才能換來那個職位。“皇帝如此‘看重’她,容貌又那般不易近人,以她愈發雷厲的手段,倒是叫她生了幾分威嚴,于宮中行事愈加得心應手。”
“每三月後便要服用一顆秘藥以維持面容,此番算來,她的藥,當用完了。”
然王冷眸一眯,回想起後來與她相見時的情況,每每都有一些細微的變化,叫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以至于他一度以為是水無愁給了她什麼藥物調理。
那黑鬼卒闖宮偷襲的那一夜,雨幕之中與他交手,令他深感熟悉卻有陌生容貌的女子,便也是她了?!
這樣一來不就什麼都說得通了!唯一尚不得解的是,她為何會使卒士門的功夫?
“若無藥可用,當如何?”
蟬羽微微一頓,實話道,“不知。”
她擡眼看着然王,隻見他眼皮未掀,神色冷然,不知在想些什麼。
“或許能恢複自身長成的容貌,或許......終身以當前容貌存世,又或許,身體未能習慣少了那味藥之後,日夜被迫接受難以承受的折磨。”蟬羽加重了“折磨”二字,明顯見然王擰起了眉頭。
那味藥是為了她後來改良過的,當是到不了折磨這條路,但也不是百分百能避免。
雙方沉默半晌,然王率先開口。
“仙度秘藥何來?”雖說此藥保安古度過數年安然,卻也不妨礙他想殺了那個制藥之人。
蟬羽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淡淡接話,“偶然所得。”
然王質疑,“偶然可得如此‘好’藥?”
“蟬羽已二十年不曾回過仙度,山河更疊風雲變幻,人士未知,要再尋得此藥,絕非易事。”
“不容易,那便代表還有可能。”
“然王何必費時費力尋找一個不可能。”
“除非你知道制藥之人,又或者,你便是那制藥之人。”
蟬羽輕笑,“我若是那制藥之人,便會在少主斷藥之前再與之續上,絕不會令她經曆可能遭受的苦難。”
不知不覺,光影已斜。天色愈加陰暗,風雲攪動,大有傾雨狂風之象。
然王突然笑了,笑得陰戾。明明提動了嘴角,卻好似面無表情的木偶,雲下暮色罩在他身上,那滲人的感覺讓人背脊一涼。
“為何還要隐瞞。”
然王的聲音低低的卻十分有穿透力,仿佛自森羅宮殿傳來,被雷電般的麻木感叫人心中一窒。
夜櫻不知所雲地看向蟬羽,此刻流風卷起她的衣袂于小腿之上猛拍,她卻像柱子一般一動未動,清瘦的臉頰在暮色之下仿佛陷進去一樣,形如枯槁。微垂着頭,面上似笑非笑,與然王截然不同的滲人。
“你,想聽什麼。”
然王一字一句道,“你所知道,所有,有關于她的一切。”
“好啊,”蟬羽擡起頭,神色活絡,坦然與然王對視,仿佛剛才那個形如鬼魅之人并非是她,“那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然王沒有接話,算是默認。
蟬羽的目光自剛才起便沒有離開過然王,她嚴肅地開口道,“不論身份,她于你,算什麼?”
她看着少主長大,比起親近,比起情分,自然是要比其他弦子多得太多。少主對她來說,已經不僅僅是少主,就算她不願肩負重國之任,她亦會站在她身邊,以身遮擋,以命護之。
“生同裘,死同穴。”
然王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言語自然得連他自己都錯愕。
不僅僅是蟬羽,就連一旁的夜櫻亦是十分震驚。
蟬羽合起因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唇,面色平靜如舊。
“若負她......”
“絕不會。”
那般孤膽高傲,嗜血偏執,行事張狂目中無人的一個人......竟會在她面前行保證之事。
且不論其真心,就算少主無心于他,她也會變成橫隔于他們中間的那把刀!
“好,我告訴你。”
風起,雲動,冷暮潇潇。三倆斜影,掩入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