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淵趁着月色一路回去,心情卻始終沒法平靜下來。最初在宮中月色之下看見陸凝,他以為是錯覺,那張臉同七八年前他張開眼就看見的,沒什麼兩樣,直到再一次見到,那張臉,那副聲音,一切都和八年前的她沒什麼差别,盡管聲音有些變化,盡管臉上褪去了年幼的稚嫩。
他原以為世上竟會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當初宿州山溝裡的一個小女孩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京城,卻沒想過她原本就是京城中人。
回到王府,他愣神地坐在廳堂裡,原本要做什麼?他想不起來了,世上果真有這麼巧的事?原本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見的人,此刻卻清楚地告訴他,人就在他的身邊!
峰七進來時,就看見謝長淵這副失魂的樣子“王爺?”
謝長淵沒聽見似地,峰七又喊了一聲,謝長淵漠然看他一眼,道“什麼事?”
峰七:“您怎麼出去了一趟跟丢了魂兒似地”
謝長淵往後倚了倚,舒了一口長氣,徹底回過神來:“竟真是她!”說罷,低低地笑了。
峰七以為自家王爺出去沾染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一臉見鬼的表情,遲疑着說“王爺,是誰啊?”
謝長淵道:“有事兒就說”
峰七這次放下心來,拍了怕胸脯“屬下還以為王爺怎麼了呢!”然後一臉嚴肅,道“王爺,杜旭死了”
謝長淵剛揚上去的嘴角霎時掉了下來“死了?怎麼回事”
峰七道“剛才隋大人過來,說杜旭吃的飯菜裡面被人加了藥,他去的時候,人已經死了,送飯的那個獄卒,被發現的時候也已經死了”
謝長淵終于發覺是哪裡不對勁了,杜旭為何突然間敢對權貴下手,又舍近求遠将人關到那樣偏遠的地方,還有那些孩子,為何全都不能說話》種種迹象表明,杜旭的背後,分明還有一隻手在操控。
可線索到杜旭這裡卻斷了,他們已經打草驚蛇,想必身後那人會藏得更深,謝長淵揉着眉心,是他大意了。但此時說什麼都晚了,隻能吩咐峰七:“告訴隋之,明日就将胡翎玉緝拿歸案”
次日梨芳樓裡,人聲喧嚷之中,台上正唱的熱鬧,胡翎玉一身大紅戲妝正站在台上耍着花槍。台下觀衆正叫好時,外面突然沖進來了一衆衙役,瞬間将台上的人拿了下來,觀衆一哄而散,都站到了外面看起了熱鬧。
台上不少戲中喽啰見此狀吓得四處沖跑被衙役拿了下來。隋之站在底下饒有興趣的看着,那胡翎玉還在耍着花槍。
隋之道:“胡老闆,事到如今,跟本官走一趟吧”
胡翎玉在台上翻動着,身形利落,沒有停下的打算。隋之也不着急,反而尋了個座兒坐下了。直将那一出戲看完,胡翎玉才收了花槍,站在台子上,道:“戲既已開了腔,便隻能唱到尾,隋大人,久等了”
隋之笑了笑:“胡老闆認得本官?”
胡翎玉攏了攏衣袍:“有幸遠遠見過幾次”
隋之道:“既如此,明人不說暗話,京中人口走失一案,胡老闆想必清楚?”
他起身舒了口氣,“跟我們走一趟吧”
胡翎玉意外的配合,這事情似乎在她意料之内,即便面對婦人的指認,她也面不改色地微笑着。隋之好奇,問道:“胡老闆,這樣闆上釘釘的罪狀,你還能笑得出來?本官真是佩服”
胡翎玉轉動着自己手上的扳指,不置一詞。
隋之往前湊了湊,問道:“本官倒是很好奇,胡老闆怎麼說也是在京中有些名望的人,怎麼會和杜旭那樣的人攪合到一起?”
胡翎玉開口卻說了一個不相關的地方,道:“隋大人有沒有聽過廪州坊齋巷這個地方?”
隋之:“隋某孤陋寡聞”
胡翎玉将手上的扳指取下來放在一旁,道:“那是廪州一個極不起眼的地方,難怪隋大人沒聽過。不過坊齋巷,卻是我長大的地方”
“隋大人說我為什麼對那些孩子無動于衷?”她哼笑一聲,“我自小就見那些老鸨們在坊齋巷子裡拉了女子去青樓裡招客。那些女子不知從哪裡來的,她們每天晚上按時出現在巷子裡,每天都是不一樣的女孩子,由别人綁着牽了來供坊齋巷裡三六九等的老鸨們挑揀。
好一些的,去樓上,差一點的,到底下的矮洞。隋大人知道矮洞是什麼嗎?哦,那大概跟你們所說的地窖差不多了”
“地窖裡暗無天日,被選中的女孩一旦進去,就永遠無法出來,除非死亡。即便是這樣的地方,仍然有人願意花錢光顧,你瞧,人就是這麼輕賤的生物。在那裡,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都可以是待價而沽的商品,可以被任何人花錢買去肆意對待。隋大人,你問我為什麼可以無動于衷?呵,因為,我本就從那裡出來的呀”
“這些買賣多麼常見,既然别人可以買賣我,我又為什麼不可以?師父從坊齋巷把我帶到一路帶到京城,教我唱戲,教我為人處世,可本質上,他和那些去矮洞裡的人沒什麼區别。他帶我來京城,可這京城裡,說到底跟坊齋巷也沒什麼不同的,不過是看起來光鮮亮麗罷了”
隋之聽的乍舌,就聽胡翎玉問道:“隋大人,你說,我錯在哪裡了?”
隋之一時僵住,竟不知說什麼才好,胡翎玉卻笑了:“這扳指是當年我第一次獨自撐場面上台時,台下一個公子扔上來一錠銀子,我用它買了這個扳指,如今,就别讓它再跟着我了”
隋之道:“你應當知道你會是什麼結果”
胡翎玉看起來坦然:“從杜大人找上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總會有這麼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