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車自不如馬車闊大,但勝在輕巧閑适,很有安逸之态。富貴人家又喜裝飾,雲母砗磲之類的貴重物品盡數點綴在羊車上,讓那小小的車架繁複華麗到無以複加,反而失了本意。
這輛羊車倒十分簡素,朱紅車壁上繪着鳳鳥的紋飾,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正在大家不以為然,準備用目光迎接下一位貴人時,車上下來的人卻瞬間抓住了衆人的眼球。
那是一個十分年輕的女冠,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手上持着一柄麈尾,頭上頂着一個妙常冠,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墜飾。然而她的樣貌,卻生得極奪目,讓人隻覺得再多墜飾于她而言都是枉然,都是冗餘。
梨花初綻的皎潔,月華滿天的溫柔,明明五官很淡很淡,但整個人偏因此帶上了遺世獨立的感覺。
一時之間,人語遲遲,好半晌才有人慨歎道:“想不到建康城有如此佳人……”
有人接了他的話,大呼可惜:“好好的女郎,怎就入了道!可惱可惱!”
那個絡腮胡的男子又有了發揮的空間,朗聲道:“這便是你們寡聞了,這女冠就是一月前從北地接回來的楊氏女,她的阿父便是那位守晉陽城而死的楊太尉。楊太尉忠勇節烈,守了那座孤城十幾年,若非他苦苦支撐,想必胡人的馬早就踏過大江了。可憐這女郎,城破後流亡了整整三年,如今才被救了回來。聽說陛下憐憫,封了她一個‘宜城君’,也算能告慰忠烈。”
建康百姓多由北地逃亡而來,見識過胡人的兇殘,内心也多存故土之思,所以對于楊太尉這般節烈之人,贊佩傾慕,對于那女郎的身世也頗多憐憫。隻是憐憫歸憐憫,該探究窺視的想法卻半分不減。
“既然封了女君,怎麼又成了道姑模樣?”有人好奇追問。
“她不是與琅琊王家的九郎有婚約麼?聽說是她自己主動拒絕了這樁婚事,隻說一心向道,不欲婚配。陛下隻好又給了她個‘妙清真人’的封号,允她在雁回山上建了道觀,修行去了。”有人知道其中内情,在嘈雜聲裡,緩言解釋道。
衆人不由慨歎起來。雖說時下五鬥米道盛行,朝臣也多有信奉,但隻身入道門的卻不多。不明白這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女郎為何就選了這條路。
“想起來了,”有人拍了拍腦門,忽然說道:“聽說晉陽城破後,這位女郎落到了鮮卑人手裡,還曾當過奴婢。後來趙将軍北伐時,專門去尋她,費了好大功夫才将她找到帶了回來。還有人說,她不是當了奴婢,而是給鮮卑人當了侍妾……”
那個人壓低了聲音,臉上的神色暧昧又詭異。
“果真嗎?”有人大為驚奇,“那豈不是……怪不得年紀輕輕入了道,也是可憐呢。不過那王九也是癡情人,就這麼等着,那得等到猴年馬月……”
說起這些绯聞轶事,大家自然興緻勃勃。順着這個女冠的身份,衆人又聊了許多。一時說着王家九郎的風儀出衆,一會兒又說到荊州趙都督的豐功偉績,一會兒話題又拐到小國舅的風流不羁……
不知不覺,人越聚越多,台下的熱鬧竟然分毫不比台上差。負責治安的武侯怕出了岔子,急忙将人群疏散,卻見那些人剛離開這裡,又去其他地方紮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