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劉紹君此刻的神色甚至比當年在記者會上面對那些讨厭的記者時還冷峻、逼人，簡直和先前那個溫和且紳士的他判若兩人。

樓璨臉色唰地一片蒼白，眼眶卻更紅了。“多管閑事”，“自以為是”，“敵人”，這幾個字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似的一刀一刀捅着他的心髒，令他既疼又怕，身上冒氣一陣一陣冷汗。

他咽了咽喉嚨，小心翼翼地看着劉紹君，眨巴了幾下眼睛，委屈巴巴地小聲叫了句：“小君……”這是小時候他對劉紹君的昵稱。

劉紹君萬萬沒想到樓璨會是這種反應，一愣，心不知為何直接就軟了，面部表情也瞬間柔和了下來。

老實說，他剛剛真的很生氣，非常生氣，氣得快要失去理智了。當年那件事情裡面受傷最多、最深的就是他最愛的弟弟，這些年，他們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終于漸漸消除了那件事情給紹禹心裡留下的陰影，誰知現在樓璨又突然冒出來莫名其妙把這件事情翻出來，還以這件事情為由“懲罰”紹禹，實在太荒謬、太胡鬧、太不可原諒了！難怪事情發生這麼久了紹禹卻什麼都不跟他說，他剛剛竟然還因此嚴厲地責備了紹禹。

可是……哎……

他輕歎一口氣，說：“我聽說你前段時間在上城找了很多人的麻煩，也是因為我嗎？”

樓璨以為又要挨訓了，心虛地低下了頭，像個做錯了事乖乖等着受罰的孩子似的，卻驚訝地聽見劉紹君說：

“小璨，謝謝你。”

他猛地擡頭，看見劉紹君對他溫柔一笑，說：“以後别這樣了，那些人說的那些話，我一點都不在乎，真的。”

樓璨那不争氣的眼淚于是唰地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湧了出來。

看着這樣的樓璨，劉紹君心底突然湧起一股深深的罪惡感，他突然意識到他對樓璨好像太冷漠太不公平了。他明明知道樓璨因為當年那件事情，這些年肯定過着異于常人的生活，雖然他既不知道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些年樓璨的生活又是怎樣的異于常人，但這些又有什麼重要呢？不管是什麼，樓璨作為他孩童時期最珍惜的朋友，他作為曾經樓璨最好的朋友，不都應該更關心他，對他更好一些嗎？他明明也知道直到現在他對樓璨而言肯定也是特别的，樓璨肯定也是在意他對他的看法的，因為樓璨在他面前的表現和傳聞中太不一樣了。他在魏翼面前敢這麼笃定樓璨不會對他怎麼樣，不也是因為自信自己于樓璨而言是特别的麼？

所以，劉紹君，你其實就是在利用這一點，有恃無恐、恃寵而驕嗎？

劉紹君，他隻是用錯了方法，但他在向你示好，他很想和你做回朋友。雖然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單純、善良、可愛、像天使似的小男孩了，但……他看起來好像很可憐，而且，他好像……沒有朋友……

劉紹君，你……要和他做回朋友嗎？

劉紹君的腦海裡充斥着來之前聽說的各種關于樓璨重新出現後的傳言和評價，什麼生日宴差點掐死親哥呀，什麼去找很多人的麻煩呀，什麼目中無人、無法無天呀，什麼反社會人格啊、危險啊等等等等……

可是，現在在他面前的這個人……

“小璨，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他問。

樓璨隻覺心裡猛地襲來一陣排山倒海的委屈和心酸，把他擊得潰不成軍。盡管已經非常努力地強忍着了，但他喉間還是一不小心洩露出了一聲嗚咽，他于是終于放棄了強忍，說：“不好！”他緊握雙拳，邊垂頭隐忍地哭泣邊緊咬着牙關埋怨道，“劉紹君，為什麼現在才關心我？我過得很不好！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來看我？怎麼可以這麼多年都……”

他像是因為對自己的懦弱感到憤怒，又像是羞于在劉紹君面前表現得如此難看，使勁擦了擦眼淚，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再發出一點哭聲，隻把頭埋得更低了，将全身力氣都用在了緊握的雙拳和緊咬着唇的牙齒上。

“我……”劉紹君既懵逼又很羞愧，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很擔心也很着急，從座位上站起身，想走近，卻不知為何又有些猶豫，嘴上支支吾吾地解釋道，“那時候……我有關心過的……你……不見我……”

他說不下去了，他看着這樣難過的樓璨，放棄地輕歎了一口氣，乖乖道歉道：“對不起……”

樓璨頓時又羞愧極了，為他當年對劉紹君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和現在的惡人先告狀。“對不起……”他像是實在無顔面對劉紹君，雙手掩着面，“小君……對不起……”

劉紹君隻覺心裡難受極了，堵得慌，也非常不忍，終于邁開腳步走到了樓璨身邊。

察覺到劉紹君的靠近，樓璨很激動、很驚喜，卻也很慌張，他猛地擡起頭看着劉紹君，眼裡混雜着期待和……緊張。

因為哭過，樓璨的臉上都是淚漬，眼角還挂着淚花，眼睛、鼻子和臉頰泛着粉嫩的紅，在他白皙細膩的皮膚的映襯下，很惹眼。猛地和這樣的樓璨近距離對視上，劉紹君直接愣在了原地，一時間竟手足無措了起來，身體像是突然被魔法定住了般，一動不能動。他們于是就這樣對視着，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空氣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詭異中混雜着尴尬和……暧昧，劉紹君不知為何内心突然沒來由地又慌又虛，他不由地虛蜷起了拳頭，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些。

樓璨就更緊張了，他對劉紹君的感情……其實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是許珩說的喜歡嗎？其實他也不知道，畢竟他們真的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面了。

他曾經有過一段非常黑暗的歲月，他承認，那時候，他可能确實瘋了，所以，即使劉紹君曾經是他很重要的朋友，即使他知道他深深地傷害了童年的劉紹君，但過去的很多年裡，他的腦海裡是沒有劉紹君的，甚至可以說他已經把劉紹君忘了。直到4年前，他無意中看到了劉紹君記者會的視頻。那個劉紹君和他印象中的那個小男孩實在太不一樣了，他不确定這是不是劉紹君長大後的真實模樣，也很想知道是什麼把那個小男孩變成了這樣一個少年。

他想起那年那個連續好幾天來他家哭喊着求他見見他，後來被他粗暴地羞辱了一頓，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的小男孩。是因為我嗎？

還有……同性戀？他是同性戀？

那天後，他總夢見劉紹君，夢裡，在他家院子裡大哭的小男孩和記者會上那個冷戾的少年重疊在了一起；夢裡，有他和童年的劉紹君手牽手玩鬧嬉戲的童真畫面，也有他想象中的劉紹君和魏翼在海港大橋上親吻的畫面。他開始每天反複觀看那個記者會視頻，開始派人秘密調查劉紹君，他知道了，記者會上的劉紹君是假的，劉紹君還是他記憶中的那個男孩，那個男孩成長得很好，善良勇敢、卓越不凡、閃閃發光。後來……他也不知道是從哪天的夢開始，和劉紹君接吻的那張臉從魏翼的變成了他自己的，但自他意識到的那天起，他愛上了睡覺，也不願從睡夢中醒來。

“劉紹君……”寂靜中，他開了口。意識到自己聲音裡的沙啞，他清了清嗓子。

“嗯？”因為沉默終于被打破，劉紹君松了一口氣，但……他突然又下意識地非常緊張，像是全身都拉響了警報。為什麼呢？他也不知道。

樓璨仰頭凝視着劉紹君，緊張地咽了咽喉嚨，問：“你……有沒有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