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山。
層巒疊嶂,煙岚蔚蔚。
森白冰冷的階梯之上,黑發少女擡眼看向不見盡頭的骨梯與山峰,又低頭看了看同樣不見地面的雲海,手腳開始發軟。
不知山上的太虛門,是修真界唯一一個招收凡人弟子的門派,謝首梅曾經對此有多神往,現在就有多後悔。
當然不是畏高,而是——
少女僵硬往上邁步,眼角餘光瞥見了自己身側同樣正在登天梯的人。
或者說是怪物。
白色長毛,猩紅的眼睛與三瓣嘴,這根本不是人,她身邊的人在不知不覺中全部變成了這樣兔臉人身的怪物。
但凡是在途中看見同伴逐漸變成怪物而發出驚叫的人,無一不被這群兔子一劍刺死,亦或推下天梯。
而在血紅空洞的眼神中,她看見這些兔頭人張開嘴,詭異地在動物的臉上露出了極其人性化的表情。
“真奇怪啊,為什麼天梯上會竄出來這麼多小兔子?”
“不知道,直接殺了吧,它們一直追着我們走,怪煩的。”
理所當然的語氣從三瓣嘴中發出。
但那些被殺死的根本就不是兔子,他們是人,是活生生的人,甚至在被刺中倒下後還會哀哀求救,口中吐出的鮮血染紅半截的白骨階梯。
回憶起剛才血腥的場景,謝首梅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她至今還沒有弄明白,為什麼人會變成兔子,而為什麼在這些兔子怪物眼中正常的人類才是兔子。
謝首梅甚至已經分不清究竟誰才是怪物了,她隻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否則她就是下一隻被殺死的“兔子”。
然而已經晚了,她寒顫的動作幅度太大了,身側的兔頭人已經緩緩地将臉轉向了她。
無數雙猩紅的獸瞳在她的周遭亮起。
她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少女哆嗦着擡頭,在看見周圍全部都是兔頭人,再也沒有一個人類的時候幾乎陷入了絕望。
就在此時,她看見了一個屬于人類而非動物的後腦勺。
那人走在前面一點,謝首梅隻能看見她輕盈漂亮的身形與那頭白色長發。
也顧不上這麼多了,在詭異的兔子撲上來之前,她拔腿就跑,幾乎是崩潰地哭着拉住了那人的衣袖,語無倫次:
“姐姐,這裡全部都是怪物……怪物!我們一起逃,求求你了,我不想死,救救我……”
她聽見錯愕的少年音色:
“啊?”
.
雲知沒想到自己會重生到拜入師門之前。
上一世莫名其妙變成了人,一路誤打誤撞來到太虛門時,他才五歲,被修真界第一人濟川仙君江予淮收為徒弟。
仙君和凡人徒弟,話本子主角的标配。
和無數話本子寫得一樣,他漸漸喜歡上了自己的師尊。
故事的開頭很庸俗,結尾也一樣庸俗,師尊不愛他,他關了師尊足有月餘,師尊還是不愛他,然後他就被趕來的同門當成怪物殺了,享年十八。
然後他就以十八歲的模樣重生到了和師尊初遇前。
……不過他本來就是渾渾噩噩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怪物來着,隻是頭一回當人。
哦,現在是頭兩回。
雲知摸了摸自己至今還因為師尊不愛他,受了情傷正在萎靡的小觸手們,難過地歎了一口氣。
一定是因為不喜歡觸手,所以師尊才不喜歡他的,否則怎麼會在那一個月裡隻要他一用本體就看上去要哭了。
明明人類**的時候都很少哭的,他們會親親抱抱,但師尊隻會抿着下唇,眼睛一直濕漉漉的,從來都沒有親親他。
他好難過,他剛失戀被殺死就回到了和師尊初遇前,他這是什麼命。
雲知看着熟悉的骨梯與雲海,觸景生情悲于自己無疾而終的愛情。
就在他正為這虐戀情深悲傷的時候,衣袖就被猛地扯住了。
随後就是一句帶着哽咽的“姐姐救救我”。
雲知:?
“啊?”
他應該還是男的吧?
雲知停頓一秒,确認自己的性别沒有變化後轉身,把袖子從對方的手中扯出來,蹙眉不悅道:“你打斷了我的獨白。”
對面的哭聲戛然而止,少女含着一汪眼淚呆愣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因為“漂亮姐姐竟是男孩子”還是“漂亮哥哥都吓到說胡話了”震驚。
“有……有怪物。”她弱弱地道。
“我知道。”雲知莫名其妙。
他不就是最大的怪物,有怪物往他身邊湊幹嘛?
少女的話音再次戛然而止,她在此時才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
方才似乎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将她撕碎的兔頭人居然沒有一人追上來,隻是用紅色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她與白發少年,安靜地與他們保持着安全距離,就好像是在畏懼着些什麼。
連怪物都會害怕的存在……那會是什麼?
少女不敢細想,腳下染血的台階也讓她不願細想,隻能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亦步亦趨地跟着雲知往上爬。
是人也好是鬼也罷,她現在還不想死,她還想成仙回家見爹娘,她要活着。
雲知隻覺得莫名。
奇怪的人類,打斷了他的思緒不說,說話還隻說一半。
不過他本就對江予淮以外的人沒什麼興趣,這人不煩他正好,跟着就跟着,無所謂。
雲知轉回身去,一邊爬天梯,一邊看着茫茫雲海,繼續抒自己剛才沒抒完的情。
師尊不喜歡他……刺入心口的那一劍很痛,但沒有師尊冷淡的目光更讓他心髒抽疼。
雖然他不疼,雖然師尊被他蒙住了眼睛,他看不見師尊的表情,但總之他是被辜負了失戀了,現在要按照人類的思路開始難過。
話本子裡都是這麼寫的。
雲知垂眸,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應景地掉幾滴眼淚。
他很快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師尊又不在這裡,他掉眼淚有什麼用,應該等一會見到師尊再哭。
上一世他為了阻止這群奇怪的人類自盡弄得狼狽不堪,都沒給師尊留下好印象,這一世他一回來就在忙着悲春傷秋,根本沒管那些人,正好可以幹幹淨淨漂漂亮亮地去見師尊。
“一開始師尊應該是喜歡我的……一定是因為後來我哪裡沒做好。”雲知低聲自語。
“我可以更像人類一點的,這次師尊會喜歡我的。”
“那個……”怯生生的女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