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看了看天色,已經是傍晚了,殘陽如同被稀釋的血色,染紅了遠處的天空。
雖然有心把那長老抓來問話調查,但是現在已經快要到吃晚飯的時間了,他還答應了師尊要去後廚帶點菜回去,晚上還要學做貓飯。
想到這裡,雲知顯出了自己的一截觸手。
白色的小觸手還在蠢兮兮地開小花,雲知看得直皺眉,伸手就把開花的那節觸手揪了一截下來。
觸手尖尖被揪掉了,觸手蠕動着複原傷口,不出三秒就變回了完整的模樣。
被揪下來的那一截小觸手掙紮了一下,見無法逃脫本體的掌心,隻能委委屈屈地團成一個圓圓的小白團子。
“你留在這看着,我回去找師尊了。”
雲知随手把小團子丢在屋頂上,轉身就離開了。
太陽漸漸落了下來,院内越來越昏暗,小白團子被寒風一吹,瑟瑟發抖,幹脆滾下了屋頂藏在院子角落中。
嗚嗚,它也想去找師尊,它想給師尊開花。
……
雲知不認識去後廚的路,走在路上抓了個弟子問路才找到。
早上入門儀式那一出顯然讓他“兇名在外”,被他抓住問路的人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得罪了濟川仙君的寶貝徒弟,不僅指了方向,還順帶和雲知說了後廚今日新采購的菜品。
夜幕時分,寒風冷銳,後廚所在處古木參天,陰森又不見月光,半開的木門是一片深黑,銅環門把的獸首誇張的獠牙似乎都帶着詭異微笑的弧度。
雲知面無表情地推門而入:“打擾,拿菜。”
一瞬間,後廚中所有弟子的目光都聚集過來,對這個莫名的闖入者的惡意不加掩飾。
雲知:“啧。”
今天已經打過一次架了,他不是很想繼續動手的,他是一個愛好和平的怪物。
這麼想着的時候,一根觸手已經慢慢從他的身後現形。
……
片刻後。
在偶有的幾聲尖銳絕望的叫聲中,雲知提着一袋活蝦、一袋水靈靈的豆芽、五顆土豆、一把小青菜和一大塊肥瘦相間的帶皮五花肉,外加一把小蔥和生姜,如同剛從菜市場回來一樣,平靜地往不知山的方向走。
剛踏上熟悉的石闆路,雲知就看見了遠處院落中昏黃的燈光。
他忍不住加快了一點腳步,果不其然,師尊正站在小院門口等他。
江予淮換了身輕薄的衣物,比起早上為了參加入門儀式的精緻繁瑣,更多了幾分生活氣,他身後小院的桌上是尚未下完的棋,顯然是在發現他後站起身走出來的。
“師尊。”
雲知的喉結滾了滾,聲音很輕。
江予淮“嗯”了一聲,走過來從他手中接過拎菜的袋子,在見到活蹦亂跳的蝦的時候愣了一下。
雲知解釋道:“是後廚今天剛買的。”
“這樣啊。”江予淮笑了起來,他笑時也是很淡的,隻是原本清清冷冷的眉眼會柔和下來。
“那今晚就吃蝦吧,還能做個土豆燒肉,剩下的菜可以先放着,你能來廚房幫我準備一下嗎?”
備菜分明就隻是一個法術的事,江予淮就是在故意找機會接近他,說不定隻是想早點從他的嘴裡套出關于無面佛的情報。
呵,師尊不會以為他會被這種小恩小惠收買,随便哄哄就什麼都說了吧?
他才不會答應,至少要師尊……
“可以嗎?”
江予淮見雲知半天沒有回答,還以為自己又有哪裡踩到了雲知的雷點,試探着問了一句。
江予淮是很少用這種帶着試探的問句對旁人說話的,他向來是冷淡且說一不二的性子。
這句話的尾音微微上揚,像是有小勾子一樣,輕輕地勾了雲知一下。
雲知:“好。”
雲知:?
等等,是嘴自己動的。
在他反悔之前,他已經不受控制地擡腳跟着師尊走去廚房了,嘴裡還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今天下午,我先去不知山看了一眼無面佛,才發現他不是白玉佛像,是……”
雲知略去了自己将無面佛的頭拔下來威脅的部分,将蟲子組成的無面佛、蒲宵月、長老與妙相天尊的事都和江予淮說了,把自己留下了一截觸手的事隐去,最後對正在一旁處理蝦的江予淮道:
“我覺得,太虛門應當是被無面佛控制了,門派上下都在供養無面佛,因此才會有每年一度的招新,隻要找到解決無面佛的辦法,這個門派也就能得救恢複正常。”
“你想讓我去看、去觀察出的是這個嗎——你想讓我從無面佛的手下救出太虛門?”
雲知說到後半句話的時候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江予淮在雲知危險的目光下平靜地搖了搖頭:“不是,你找錯了。”
正在切肉的雲知愣了。
“那你是想讓我找出妙相天尊,然後去把它解決?”雲知追問。
江予淮搖頭:“也不是。”
雲知這次是真的猜不到了,他不再說話,皺着眉低頭專心備菜,對太虛門的亂象升起了點不服輸的刨根問底的好奇心,開始反複回想今天下午自己有沒有遺漏什麼。
兩人說話時也沒耽誤手腳利索地備菜,白灼蝦下水,土豆炖肉悶上,江予淮終于騰出手來。
他擦手,看着愁眉苦臉的雲知,忍不住輕笑一聲:“這才是第一天,先别急,吃完飯休息一下,明天再去看看也不遲。”
江予淮這會兒還帶着自己從不離身的切玉劍,這麼一個脫俗的仙人站在廚房中,總給人一種“他是不是來錯地方了”的荒謬感。
雲知的目光掃過切玉劍,突然頓住。
他終于知道自己今天一直隐隐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哪了。
“師尊,我有一個問題。”
雲知擡頭,看着面前的人,很突兀地開口。
“嗯?”江予淮疑惑地道。
“你為什麼會在太虛門?”
雲知往前走了一步。
“你從不穿道袍,你和那群道士長得也完全不一樣,你教我的招式也與他們不同,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了,這就是他始終忽視的地方。
先前他眼裡隻有師尊,外界的所有事情他都很少關注,現在隻是很淺薄地了解了一下太虛門,雲知就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對勁。
對比起過于扭曲的太虛門,在整個門派中唯一正常的江予淮,分明才是最奇怪的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