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世然正奔着韋元茹跟前的奶糕沖去,聽到趙氏的問題,腦袋還沒反應過來,直覺已經上線,韋世然雙手搖出殘影,堅決拒絕背鍋:“五郎沒被欺負!”
趙氏見大兒子不像撒謊的樣子,将起未起的身子重新坐回榻上,問道:“那五郎怎麼哭了?”
“五郎沒哭呀,五郎你什麼時候哭了?”不會是因為牽鈎時沒被選上才哭的吧?想到此,韋世然驚恐地看向弟弟,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張嘴告狀。
韋仁不清楚韋世然豐富的内心,指着自己的鼻子對趙氏解釋:“阿母,這是擦鼻子擦的,不是哭的。”
韋世然“噢”了一聲,也明白過來母親的意思,松氣之餘還幫韋仁補充:“五郎下午開始流鼻涕,熊大寶天天流鼻涕,他和五郎中午抱在一起角抵,估計那時染給五郎了。”韋世然心有餘悸外加憐憫地看着自家弟弟,“以後還是得離他遠一點兒……五郎,你不會也變成鼻涕蟲吧?”
“你中午才吃了熊大寶的肉丸子,晚上就叫他‘鼻涕蟲’。”韋仁毫不客氣地反駁韋世然,“背後說人,還是同窗,人家還比你小,大兄,我鄙視你。”
韋世然被韋仁說得有些惱,又有些虛,幹巴巴地辯解:“又不是我先叫的……我就在家裡說。”
韋仁不說話,隻直勾勾地盯着韋世然,滿臉都是不認同,旁邊的趙氏和韋元茹其實聽得有些糊裡糊塗的,所以也隻沉默地看着韋世然。
要不說“吃人嘴軟”的警示能流傳千百年呢,韋世然或許還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但想起午食時吃到的幾次“加餐”,韋世然縱有些不服氣,最終仍服了軟,悻悻道:“我以後不說就是了,五郎,你别和戚先生告狀。”
聽到韋世然提到戚先生,韋仁意識到,“鼻涕蟲”之類的外号在學館裡也不是秘密,沒人明面上這樣稱呼熊大寶,多半是被戚先生壓制了。
韋仁正想着,看到韋世然避着趙氏的方向,沖着自己揮拳頭,用口型表示:告狀,打你!
韋仁指着自己,用口型表示:我告狀。又指回韋世然,用口型表示:先生打你。
韋世然:……
趙氏見兩個兒子光忙着打啞謎了,重重“嗯”了一聲。
兄弟二人連忙回神,韋仁這才想起最初的話題,與趙氏解釋:“熊大寶是我的同桌,他可能有鼻鼽,我流鼻涕和他沒關系。我中午在課室裡睡覺,有些着涼,阿母不用擔心,不嚴重的。”
韋元茹這時已經走到韋仁身旁,伸手蓋住韋仁的額頭,回頭對趙氏說:“不燙。”
趙氏怒氣稍減,望着才走進前堂的韋玄成,說道:“阿郎,找梅先生過來給五郎看看吧,他似是染了風寒。”
韋玄成走到韋仁身側,擡手按住韋仁的腦袋,對趙氏說:“已經去請了,我先帶五郎回去君子院,你們幾個都不用過來,免得過了病氣。”
梅先生已過知命之年,四年前逃荒至驺縣時,身邊隻有一個生着病的小孫子。當初,因為自家二兒子遲遲不肯開口說話,身體也不好,韋玄成對心焦孫子的梅先生很有些感同身受,便收留了祖孫二人。因為梅先生懂些醫理,韋玄成遂聘了梅先生做門客,梅家祖孫便一直留在了韋家。
梅先生帶着孫子梅乘過來時,韋仁正打開書籃,将一沓綢帕交給韋玄成。
韋玄成伸手撚了撚帕子,質地緊密,觸感細滑,是上等的料子:“哪裡來的?”韋仁的書籃是他親自準備的,裡面有什麼韋玄成還是知道的。
“熊大寶借給我擦鼻涕用的,阿翁,你幫我交給白嬸子,她洗綢料洗得最好。”
說來,熊大寶的家長真是闊氣,給熊大寶準備的“鼻涕紙”竟然這麼高檔。可惜,熊大寶說擦多了鼻子疼,甯願吃鼻涕也不肯用。
韋玄成迅速收回手指,反手拍了韋仁腦門一記:“你倒是會指使你阿翁。”
可能是因為韋玄成手掌帶起的風,韋仁的鼻子升起一陣癢意,韋仁順手抄起韋玄成的袖子,蓋住鼻子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韋玄成額頭青筋凸起:“韋仁,你是不是找揍?”
梅先生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笑勸道:“五郎君正病着,主君也遠着些,免得過了病氣。”
韋仁起身對梅先生行禮,又和梅乘打了聲招呼,順勢走到榻邊,遠離自家親爹。
韋玄成用食指點點韋仁讓他老實些,轉頭對梅先生說:“我看他精神得很。”
梅先生一邊給韋仁把脈,一邊問道:“五郎君,除了流清涕,可有其他哪裡不适?”
“沒有,頭不疼,嗓子不疼,最開始流鼻涕時偶爾會感覺冷,現在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與後世不同,這時候很少有大夫隻摸寸口脈的,有許多大夫會用人迎寸口脈法,也有大夫遵照三部九候法,頸、手、腳都要摸一遍,梅先生就屬于最後這種。梅先生摸完脈,又讓韋仁伸舌頭:“五郎君,張嘴,啊~,我看看你的舌頭。”
韋仁乖乖伸出舌頭。
梅先生看完了韋仁的舌頭,才對韋玄成說:“傷寒,我摸着五郎君的體溫比平日還是高了一點兒,倒是不嚴重。五郎君就寝前用熱水泡泡腳,我再讓大郎去炒些姜,用紗布裹了,放在足衣裡,五郎君晚上穿着,這樣兩三天内就能痊愈。”
韋玄成聽梅先生如此說便放了心,看一眼袖子,又故意問道:“不用吃藥嗎?”
梅先生笑道:“暫且不用,主君若是不放心,可以讓五郎君喝些姜湯。”說完,又叮囑韋仁,“如今天氣還有些涼,就算午間陽氣盛,也不要在太過空闊的地方睡覺了,容易着涼。”
“謝謝梅先生,我知道的。”韋仁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脆。
韋玄成把梅先生祖孫送走後,回過頭就刺了韋仁一句:“你可真是出息,上學第一天就要請假。”
韋仁哼哼:“中午不睡覺,下午會崩潰。”
“崩潰”個屁!也不知道哪裡聽來的詞,就會亂用。腹诽歸腹诽,遇上個憊懶又體弱的兒子,韋玄成也是無可奈何,想了片刻,說道:“我和戚先生說一聲,以後你去他那裡午休。”
韋仁有些猶豫:“會不會太過麻煩戚先生?”
“你明白就好,以後對先生要更加尊敬,知道嗎?”
韋仁這回乖乖應了。
韋玄成看韋仁坐在榻上一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的樣子,又說:“你的病又不重,既然已經進學,今天也要把功課做完,快别坐着了。”
韋仁跳下榻,走到書桌前,一邊翻找空白竹簡準備寫今天的大字,一邊回答韋玄成的話:“孔夫子說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就算病得不重,也是病着,等休息好再讀書,學習效果肯定更好。阿翁,我現在聽你的話,不是我認同你的話,而是我孝順你。”
“看來《論語》沒白讀。”韋玄成又氣又笑,“那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朽木不可雕,糞土之牆不可杇’?午休的事就算了吧?”
韋仁掀起眼皮看韋玄成:“阿翁,你可不是這樣和大兄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