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李熙勉強穩住心神,舔唇道:“廠公說該殺,那就殺了。”
一把稱手的刀,不該有慈悲。
對面,裴懷恩依舊看着他,面上笑意不減,說:“六殿下這話說錯了,不是奴婢要您殺,而是您自己查出來。”
李熙倉皇垂首,說:“是我失言。”
頓了頓,又再補充道:
“廠公,那幕後真兇險些害死我,我打小記仇,定要與他拼個魚死網破。”
裴懷恩笑得更豔,說:“也記奴婢的仇麼?”
李熙聞言擡頭,迅速地看了裴懷恩一眼,又再把頭低下去。
“廠公與我之間,哪有仇怨。”李熙似是真情流露,感激地說:“廠公于我隻有恩德,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李熙解釋得認真,裴懷恩窩在椅子裡一言不發,蜷指緩緩撫過眉梢。
良久,裴懷恩方才坐正些,沒再那麼惡意地盯着李熙看了。
裴懷恩斂起笑,轉眼又是剛進屋時那副恹恹的模樣,起身朝李熙拱手,說:“六殿下言重了,我是皇上的人,自然不忍心看皇上的血脈蒙受冤屈。”
話說到一半,方才從袖裡摸出塊圓圓的小牌,随手丢在桌上。
福順恰在此時推門進來,頃刻間,有光如瀑傾瀉而入,将劃在小桌上的那條暗線沖散。
裴懷恩和李熙都被攏在這光裡,分不出彼此。
氣氛瞬間和緩不少。
福順見狀,便幾步跑過來說,承乾帝那邊催得緊,讓裴懷恩快回,裴懷恩聽得不耐煩地點頭。
裝着糯米果子的小碟被塞進李熙手中,裴懷恩臨走,不知是又想到了什麼,面上頗玩味。
“哦,對了。”除了小牌之外,裴懷恩幾步折回來,又從懷裡摸出一塊小小的長命鎖,拿帕子仔細擦了,遞給李熙說:“六殿下,這是淑妃娘娘走前留給你的,皇上原本想扔,我瞧着寓意好,就問皇上讨來了。”
長命鎖,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李熙伸手接下來,使力攥緊。
裴懷恩看着他,又說:“這宮殿,原本也是淑妃娘娘在住,眼下時候尚早,六殿下可以不必急着離宮,皇上不會來。”
話落,李熙的眼睛就有點紅了。
這回是真紅了,不是裝的。
李熙說:“……多謝。”
方才的危機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單單隻在送出長命鎖這件事情上,李熙想,他确實應該向裴懷恩道謝。
福順已退去殿外等候了,李熙垂着眼,看見小碟裡的果子五顔六色,外面包着嫩葉,内裡都被滾成裹着糖霜的長條。
當在裴懷恩面前,李熙把長命鎖吞在袖裡,挑了塊桂花味的糯米果子,仔細剝開葉片,低頭小口地吃起來。
裴懷恩安靜地看着他吃完,低聲問:“這麼一點就飽了?”
李熙無奈地歎氣,說:“隻吃一塊不行麼?”
裴懷恩溫和地朝他笑,說:“怎麼,辦完這一件事情之後,殿下難道就不想與我再往來了?”
李熙噎住一下,說:“但我胃口沒有那麼大,我吃不下。”
裴懷恩不肯松口,隻說:“喜歡桂花味兒麼?以後隻給你帶桂花味兒的。”
李熙反駁不了,隻好點頭,說:“既然如此,日後也有勞廠公照拂了。”
裴懷恩聽了這話,眼睛彎起來。
“知道怎麼查嗎?”裴懷恩說:“知道該去哪查嗎?”
李熙心有所感,順從地說:“還請廠公明示。”
福順又在殿外催了。
日上三竿時,裴懷恩轉頭答應着,腳下已邁開步子,開口惜字如金地說:“照常查,誰做了虧心事,誰就不願見你活,你可明白?”
……刺殺!
李熙漠然地撫到心口。
出于謹慎,那兩條草木紋的領子被他剪了帶回來,沒想用處在這。
且慢,莫非是裴懷恩……
正想着,忽聽裴懷恩笑了兩聲,說:“六殿下,盡管放手去查吧,戶部那邊都記着賬呢。”
李熙沒表情地看着裴懷恩走到門口。
“那些……是錦衣衛麼?”
眼看着裴懷恩就要離開了,李熙到底沒忍住,出聲問道。
裴懷恩沒回頭,隻安撫似的對李熙說:“當然不是。”
“人不是我派的。”裴懷恩搖頭說:“我隻悄悄縫了衣領。”
“虧得六殿下聰明又眼尖,不瞞殿下說,若殿下連這點破綻都看不出,殿下昨夜就該去見淑妃娘娘了。”
愚笨無用之人,費心救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