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聽了他的話,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他看了沈憐枝好一會,才高聲道:“吾乃大夏國的左屠耆王,斯欽巴日。”
憐枝先是愣了一愣,而後才回過神來:“什……什麼?!”
他轉過頭,恰好與斯欽巴圖四目對視,沈憐枝一顆心猛跳了跳,暗道原來如此,那麼這就不奇怪了——
大夏與大周國多年來大小紛争不斷,兩國之間聯系緊密,長此以往,大夏的王公貴族大多也學會了漢話,隻是大多會說會認,但不會寫。
沈憐枝從前對草原上的事并不關心,可到底是皇子,不能兩耳不聞窗外事,故而大夏許多事,還是聽過一耳朵——
單于底下設左右屠耆王,分領草原東西二部,大夏以左為尊,因此這左屠耆王,便相當于大夏的儲君。
至于這斯欽巴日……據說他是蘇合大單于最疼愛的三兒子,才十七歲就被封作了左屠耆王,可以說寄予厚望。
沈憐枝心裡咯噔一跳,再低頭一看,隻見自己一身嫁衣,豈不是不打自招?
逃婚遇着狼群,卻被抓了個正着。
沈憐枝原本還慶幸自己揀回一條小命,現在看看,恐怕更恐怖的還在後頭呢——
他頓時驟然寒毛直豎,看也不敢再看斯欽巴日了,隻敢戰戰兢兢地低着腦袋。
“我奉父王之命迎大夏未來的阏氏回單于庭。”這時,一直沉默着的斯欽巴日開口了,他垂眸注視着沈憐枝,眼睛微微一眯,“你就是周國的公主惠甯?”
沈憐枝怯怯地一點頭。
斯欽巴日抿着唇,寒冽的眸光從沈憐枝的臉,逡巡到憐枝細長白皙的脖頸上,他輕嗤道:“惠甯公主原來是個男人?”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隻是沈憐枝聽完卻像被一塊石頭砸了腦袋,他擡手摸了摸臉,沒再摸到滑膩的脂粉,而是摸到了一片光潔的皮膚。
糟了……憐枝渾身上下的血液再次變涼——他被狼血濺了滿臉,方才隻想着趕緊将面上的污穢擦淨,卻不曾想到,臉上的脂粉也被擦掉了!
沈憐枝雖說多長了個東西,人也生得比較清瘦,可從外觀看,還是個男人,絕不會叫人認錯的。
他要扮作身為女子的沈惠甯,便不得不着女裝,在面上塗脂粉,小安子生怕他到時露餡,每日都往他面上補搽白.粉。
沈憐枝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縱使開頭糊弄過了,洞房花燭夜時還是要露餡,不過皇帝叮囑過他,若真躲不過,到時定要咬死了自己是“四公主”,而非皇子。
再者——沈憐枝竟與皇帝想一塊兒去了,皆暗忖那單于都六十多了,興許早沒力氣再在床笫上折騰了,倆人隔着被子睡一覺,保不齊也就應付過去了。
沈憐枝覺得自己還真倒黴,不僅逃婚沒成功,還提前露出了馬腳。
那斯欽巴日又這麼陰陽怪氣的,沈憐枝也不知他會拿自己怎麼辦,心中忐忑不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安子轉頭看看他,又望向邊上神色晦暗不明的左屠耆王,心忖這是瞞不住了,隻好将實話說出來:“左屠耆王有所不知……惠甯公主在和親前夕,不慎染了惡疾……仙逝了。”
斯欽巴日側了側眸,深色的、略微泛綠,仿佛野狼一般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死了,還有這樣巧的事?”
他年紀雖輕,卻很氣勢逼人,小安子雖然護主心切,卻也被他那陰寒的目光給駭住了。
他強行穩住心神,重重地一點頭:“不敢诓騙左屠耆王,惠甯公主……真是染病去了。”
“……”斯欽巴日眯了眯眼,又睨了他好一會才移回了目光,“公主死了,就送個男人過來,你們大周皇帝倒是誠意十足。”
他尾音略沉,話說得很不客氣,小安子搖了搖頭,又道:“回左屠耆王,殿下……與一般的男人有些不同。
斯欽巴日譏諷地“哈”了一聲,輕蔑地瞥了眼邊上瑟瑟發抖的憐枝:“不同?能有什麼不同?”
“難不成他還陰陽同體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斯欽巴日毫無顧忌地說出來,沈憐枝心裡卻像被紮了一刀——
憐枝一直覺得這是他身上的缺陷,這種肮髒的缺陷是上不得台面的,是憐枝身上無法愈合的傷疤,一切痛苦的淵源。
平日裡,他連提都不想提,隻是一個勁兒的回避,可這個小野蠻人……竟然就這樣大聲地說了出來?
這和再次刮開他的傷口在他身上撒鹽有何異?!
心中憤怒越過恐懼,沈憐枝猛然擡起頭來,恨恨地看着他,斯欽巴日對上這樣的目光,也是怔了一怔。
他方才隻是随口一說,隻是說完後,對面的兩個人都莫名其妙地沉默下來,尤其那皇子,臉色都變了。
那時候,斯欽巴日已察覺出不對……此時瞧見沈憐枝眼眸中毫不掩飾的怒意,他還有什麼可不懂的?
“不會吧。”斯欽巴日兩道劍眉皺了皺,“真被說中了?”
沈憐枝還在氣頭上,轉過頭,抿唇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