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在前頭引路,帶着司微往霧霭閣的方向走,一路上說起來這些個事,也是看得清楚明白:
“都道是這樓裡的姑娘們無情,可不無情又能如何?今日裡許下的山盟海誓,明日裡便成了逢場作戲,本就是花錢拿銀子買來花前月下的一相逢,爾既無義,又何必強求姑娘們拿情來換?”
“真金白銀做就的買賣,出了門卻還要倒打一耙,真真是比那戲樓子裡的戲子還不如。”
司微低咳了一聲,掩下眼底那抹幾乎要壓不住的笑意:前世再怎麼也是活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自然也懂的那點子作為男人的劣根性,什麼好面子,什麼虛榮攀比,什麼争強好勝……
他倒是沒想過,換一個角度,換一個身份,這無論男女,對彼此的評價倒是……咳咳。
一針見血,着實辛辣。
從臨時的宿舍裡出來的時候,天也不過是擦黑,而等司微二人緊着腳步進了霧霭閣,這會子的天竟是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跺了鞋上雪,蹭了幫邊泥,掀了簾子進了霧霭閣,渾身上下便又是一暖。
無論這霧霭閣裡到底來不來客人,這炭火總是要一直燒着的,若是等客人來了再臨時點上,那就太遲。
一樓的大廳隻寥寥點了幾盞昏暗燈火,隐約能教人看個大概不碰撞上什麼東西,若說照得有多明白亮堂那是沒有的。
司微隻聽清露站在樓梯口處朝着上頭喚了一聲,遙遙得了錦缡一聲答應,這才跟在清露身後往霧霭閣的樓上走。
步上二樓,滿室紗幔逶地,馨香一片,燈燭明亮間卻不見此間主人的身影。
清露面色一變,顧不上跟在她身後的司微,提着裙子踩着繡鞋哒哒哒便往樓上跑。
霧霭閣上下三層,一樓富貴,二樓清雅,三樓卻是空曠。
空曠之中,房門大開,寒風裹着雪粒子席卷而過,刮去一室溫度。
紗幔飄飛間,有美人憑欄,對風雪而飲,此時聽得動靜,便不由回首,醉眼顧盼……隻是神态間,始終透着些許頹靡。
錦缡悠悠擡手:“呦,清露回來了……”
清露咬着嘴唇,上前一把将錦缡手裡的酒壺奪了去,攙着錦缡腋下便要把人從外頭美人靠上拖起:“我就離開那麼一會兒……你怎麼就又喝上了,還穿得這麼單薄在樓上吹風,還想不想要命了!”
清露不過十一二歲,還是個沒長開的小丫頭,如何能把耍賴倚靠在美人靠上不動的錦缡給攙扶起來,便是再加一個司微,在這會兒也使不上多少力氣——司微個頭還沒清露高呢。
錦缡任由兩個小家夥拉着她,竟是半拖半拽的把她從美人靠上給拖到了地上,于是仰頭靠着美人靠的椅面吃吃地笑,腳抵在門檻上不願進去,隻放聲而笑: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總好過讓這一身皮囊,在這麼個地方慢慢被碾成枯骨,最後化為一抔塵土來的幹脆。”
清露咬着牙上前捂了她的嘴,示意司微用力把她托起來幾分,硬生生将醉了的錦缡半背半抱的從外頭挪進了屋裡。
司微沒有多說什麼,上前掩了門,插了門闩,阻斷了外頭的風雪,這才有功夫去打量被清露放在木質地闆上的錦缡。
清露從一旁的多寶格上摸了把火折子出來往司微手裡一塞:“去,你且把這樓上的燈點了,還有那銅爐裡的炭盆也給點上。”
說完,清露手裡捏着先前從錦缡手裡奪過的酒瓶子噔噔噔噔又下樓去了。
司微歎了一聲,拿過櫃子下擱着的蒲團,将錦缡散亂着的頭發撩起墊在她腦後,也不去看她睜着眼睛悄無聲息落淚的那張臉,起身去把纏枝花座上的燈盞給一一點亮。
過不多時,清露從樓下上來,懷裡抱着的是一床被褥,将褥子在地闆上攤開,再擡胳膊擡腿的把錦缡從地闆上挪到褥子裡,也不去管她身上還穿着衣裳,直接扯了錦被往她身上一蓋,這才從懷裡拽了帕子出來給她擦臉:
“這又是怎麼了,啊,我去下房尋人的時候,你不是還好好的麼?”
錦缡裹在被褥裡,好長時間沒動,半晌,這才探出手來,抓過了清露蓋在她臉上的那枚帕子,聲音裡甚至沒帶半點嘶啞,聽來似是帶笑:
“媽媽那着人送來了牌匾,隻怕過了年,這霧霭閣,就得改名叫飄渺閣了。”
一時間,清露也沉默了下來:“……總得是有這麼一天的。可姑娘,就算這霧霭閣改成了飄渺閣,你也還是我的姑娘。”
司微心裡亦是歎了口氣:早在清露帶着他過來霧霭閣的時候,也挑挑揀揀把春江樓裡的那麼些規矩跟他說了。
别看那各處姑娘手底下的大丫鬟能住四人間的屋子,私底下鬥的跟什麼似的,上頭頂着的是春江樓裡各處的姑娘,下頭緊接着的,便該是自個兒的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