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缡輕笑着,卻是漸漸沉澱了心思下去,斷斷續續的琵琶聲在霧霭閣中飄蕩開來,萦繞在司微耳畔,一時順暢,一時戛然,一時悅耳,一時卻又嫌聒噪。
隻是這會兒抱着琵琶挺直了腰背端坐于美人榻上的錦缡,身上卻再看不出先前初見時的疏懶随意,萬事不上心頭。
眼見着錦缡懷中抱了琵琶試音譜曲,司微心下暗松口氣的同時,卻是将昨夜清露抱來的小包袱取了來,放在靠窗的條幾上打開。
包袱裡的東西不多,卻顯得有幾分零碎:
兩塊蓋頭大小的細麻布,兩個巴掌大小的匣子,一個杵臼,一個用細竹枝編織的密實勺子,再剩下的便是些從春江樓采買娘子劉娘子那處得來的一堆鴿子蛋大小的脂粉罐子,平口壓蓋,和後世的茶葉罐有幾分相類。
把陶瓷罐子打開,裡頭承裝着的,便是顔色相近卻各有差異的妝粉。
司微原以為,古代女子常用的化妝品也就是胭脂水粉,最多再添一個畫眉的眉黛,哪裡知曉昨晚上和清露說起來時,才知這胭脂水粉之間竟也有着許多的講究。
似是這種妝粉,此時便被稱為粉胭脂,而粉胭脂裡頭又分為不同等級,譬如說最最便宜易得的,就是司微這會兒打開的這罐最最普通的米粉。
将粟米浸泡磨成米漿,過濾沉澱吸附水汽之後便能得到成塊的粉餅,将粉餅去粗白瑕疵之後碾磨過篩裝盒即成,這種妝粉粉色最白,也最為廉價。
隻唯有一點,挂粉效果不佳。
比米粉再上等一品的,是添加了少量胡粉的米粉,胡粉既是鉛粉,也是後來以鉛華代指妝容的由來。
而這些米粉中之所以添加胡粉,為的便是方便妝粉挂粉上妝。
再往上一品的,裡面則添加了蛤粉、豆粉、滑石粉之類的分類不一,以其成本而價位不同,至于作用……大多是為了抵消胡粉帶來的毒性,養顔護膚。
司微:……
司微将一個個瓷罐打開,便見這一排妝粉顔色由淺及深,顔色一點點加重,卻始終被框在粉色系妝粉裡,自最白的米粉,至透着桃花瓣般單薄粉色的桃夭,再至頗為嬌豔的蓮瓣紅。
十幾個瓷瓶罐子在條幾上陳列開來,顔色雖有漸變,卻也能看得出受到原材料紅藍花的限制,始終跳脫不出紅藍花所賦予的根本色。
司微有一時的沉默:他畢竟不是化妝師,他了解的更多的,是什麼環境下适合什麼色彩的妝效,如何使客戶的妝容更貼合環境,更貼合某種感覺,更有鏡頭感,更能拍出來效果好的成片。
他可以控制鏡頭,控制鏡頭裡人物的感覺,甚至是把控場景與光線的變換……從而在鏡頭裡呈現出某種視覺效果——實在不行後期來湊。
但現在不行,他沒有後期,他需要把控的不僅是最後現場的一遍過,更需要把控的是人物給人的感覺:
錦缡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妝容給人的感覺,衣着給人的感覺,她的舞台給人的感覺,現場燈光、氣氛營造給人的感覺,以及上下台節目前後的控場……
問題來了,一個攝影師必要時候客串一把導演不是不行,甚至是能充當半個專業導演,專業場控,但他恐怕客串不了化妝師。
尤其是,在各種物質條件儲備不足的情況下。
高光呢?遮瑕呢?粉底液呢?
還有春江樓這個營業性質,到時候的除夕宴勢必是要開在晚上,那到時候的燈光雖然暗不到哪裡去,但也不是那麼可控……于是眉眼陰影輪廓、妝彩滑倒什麼程度就是個問題。
離得遠了,光線昏暗,那就隻能看個身影,離得近了,光線昏暗,再加上底光光線角度,如若映出臉上一層浮粉……那就未必是舞台妝效,該是恐怖片氛圍了。
再說光線亮的問題,環境亮的情況下,又沒有切景鏡頭,于是容易造成舞台空曠,以及角色面部辨識度降低……但問題是,大晚上的,用油燈照明的室内舞台,亮度能高到哪裡去?
如若是現代,他在被搭檔抓壯丁的情況下,趕鴨子上架好歹還能有個差生文具多的待遇,但是現在……
嗯。
司微把那一排妝粉往後推了推:抱歉,他空有一肚子妝造與鏡頭環境的指導理論,但他真沒有他搭檔那麼專業的妝造技術。
而且是憑借着這些根本不熟悉、不服帖、顔色也不齊全的妝粉來搞妝面。
他不行,他不可。